“你既是知晓这些,何来昨夜不领兵攻入国都,杀大英太上皇一个措手不及?你如今还在等什么?万一墨玄当真要做一回心狠之人,抛弃他那心上人,一心辅佐大英太上皇该如何?万一大英太上皇与墨玄商议出了对付大周之法该如何?墨白,你差人挖的地道已被堵了,你如今只剩强行攻城这法子了。有些事,不能一直拖着,容易夜长梦多,许是这时趁着太上皇等人元气大伤,国都上下人心不稳之际领军攻城,便能顺利将大英彻底拿下。”
凤瑶稍稍紧着嗓子,低声劝慰。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面色却无半分变化。他依旧是温润柔和的望她,一言不发,待得凤瑶被他盯得有些着急之际,他那漆黑的瞳孔内,竟有一抹精锐之色滑过,而后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道了话,“有几条地道的确被堵,但剩下几条地道,一直畅通。”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他继续道:“我做事,向来喜欢留后路,虽明着是差人挖掘了几条地道,暗地里,也令高良领了一千兵力在另外方向重起炉灶的挖掘地道,是以,被堵住的那几条地道,是大军所挖的地道,高良挖的那几条,已是通畅。只是地道被堵,倒也证明我大周营中,也混入了细作之人,只不过这又如何?大英太上皇以为先将我地道堵住,便能令人悄无声息的循着细作所报的位置过来将大周营地围攻,却不料,他已先是琐事缠身,焦头烂额,早无精力想着要领兵出城与我作对。我就是要给他猝不及防的连续打击,一招一式的轮番对付他,打得他毫无招架还手的力气。我也并不会让他这么快就死了,更不会此际便领军攻占国都,我是要让他困死在国都之内,要让他妥协绝望,无计可施,最后为求自保,只得跪在我脚下求饶,我要让他,彻底的在我面前卑如蝼蚁,自愿任由我肆意践踏。我也不担忧墨玄会弃去他那心上人,墨玄那心上人,已身怀有孕,墨玄自该知晓,倘若墨玄为了大英太上皇而弃去他的心上人,弃去他的骨肉,如此之人,我便也不必再要。我此生,最是痛恨狠毒的男人,骨肉何其有错,墨玄胆敢抛下他的女人,他的骨肉,那他,便只能与大楚昏君一个下场。”
大楚昏君……
第一次,凤瑶自颜墨白口中亲耳听得他是如此形容他的父亲,只是心神随着他这话颤了几下后,便又全然的理解。
颜墨白与他娘亲,正是因大楚皇帝的忽视与抛弃,从而被大楚皇帝的宠妃肆无忌惮的谋害,而后被逼无奈沦落青州一带。那时的颜墨白啊,也是何其的无辜,只因大楚帝王抛妻弃子,从而,才有了他这一生的血仇与悲凉。
如今,颜墨白如此论那墨玄,她自然也能理解了,大抵是经历过抛弃,才会对抛弃之事极为憎恶厌恨,而这点恰恰也是他的底线,他虽惜墨玄之才,但若墨玄真正触了他的底线,他自然也不会如昨夜那般执意的将墨玄留着了。
思绪翻转,心思越发的起伏不平。
凤瑶稍稍垂眸下来,满目复杂,有些道不出话来。
待得二人双双缄默片刻,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再度道:“是以,如今之际,我并不急对国都攻城,我是要让大英国都人心溃散,令国都不攻自破,也要让大英太上皇与墨玄,彻底主动服帖,再无翻身之可能。有些事,凤瑶无需知晓太多,你只需好生看着便是,后面几日,国都与大英禁宫定汹涌狰狞,平静不得,倘若那时大英国都之人还要执意奋起反抗,倘若那时东临苍还不凭他之力控制局面,我便再无任何顾忌,彻底,埋了这座城。”
平和温润的嗓音,语气柔和得似如徐徐微风,并无半点冷峭狰狞之意,但他这番脱口的话语内容,则是大气威仪,生杀予夺。
甚至即便他不明说,她也听得出来他是有意要将大英太上皇与墨玄耗死,要逼得东临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若不然,他定不会顾及任何,彻底的,毁了国都城。
若论报仇,亲手杀了仇人,尚且不太解恨,但若,逼得仇人崩溃妥协,逼得仇人丧失自尊的跪地求饶,如此之法,才更容易让人解恨,而颜墨白如今,恰恰便是这个意思,欲让大英太上皇卑贱的在他面前求饶,任他践踏他的骨气,他的尊严。
他娘亲的死,虽看着是大楚皇帝的宠妃造成,大楚皇帝是帮凶,但那大英太上皇,却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若非大英太上皇嫉恨颜墨白的娘亲心上有人,甚至因爱生恨而逼其远嫁大楚和亲,若是,没有那场远嫁,没有和亲,颜墨白的母亲,又怎会惨然的客死他乡,是以,他怎不恨那大英太上皇,甚至是往死里恨的。
颜墨白此生,自小都是在仇恨中长大,此生也是为了仇恨才坚韧的活着,纵是如今她知晓他浑身已被仇恨浸透,但她也无资格去插话与规劝什么,她不曾经历过他的成长与艰险,不曾经历过他的无助与绝望,便也无权,让他彻底卸下仇恨。
她如今只庆幸颜墨白并非全然冷血之人,至少,他会对她打开心扉,会对她心存爱意,也会多给东临苍一些时间不屠城池,但最终大英国都中的万千百姓是否保得住,许是,真就得看东临苍的诚意了。
屋外,稍稍的起了风,一道道树木摇晃的簌簌声在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中,梅的香味已不若白天那般浓烈,但也是恰到好处的清浅得当,沁人心脾。周遭的光影,微微的摇晃着,昏黄成片。
如此气氛之中,凤瑶不出声了,颜墨白也未再道话。
两人就这么坐着,思绪各异。
直至许久后,颜墨白才主动伸手过来拉她,温声道:“夜色已晚,凤瑶,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