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混沌篇 世间皆我
地面上的所有人终于历经死劫,魂体分离,结束伊始为新生。
同若人遇绝境之际,往高处走成神飞升,往低处走为鬼难散。
九重天的那些飞升了的人,个个都是识时务懂抓名利的神官,以许常卿为联络人,妥协得极快又隐秘,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已然归到了诺亚方舟的名下。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明白诺亚方舟的来意,躲在暗处商讨,庆幸能以同为神的关系和平详谈,拉斐尔也正好对他们同段久卿和段印染那般的顺眼,才会爽快和解收留他们。
就算飞升,九重天的这些神到底也难改人性,神怎会不知人的那些图谋不轨,不过是仁慈一念,留个活路而已了。
云苏国的困境是米迦勒杀过来的,他是一人可敌千军的炽天使,对付这些个肉体凡胎也只是松松胫骨,他该是刚一炮剿灭了月族,顺道出来清理余孽,一直都是如此顺手,计划之中。
段久卿和温渔扶着鹤容世出来,米迦勒也没什么辩驳,只说劳烦了,这一身硬邦邦的铁甲,他可会躺着不舒服对自己破口大骂的。
段久卿自知这是米迦勒对她客气,爱屋及乌让温渔帮忙都不会有所嫌弃,她不说破也不作声,秉持着踏入了诺亚方舟,才敢一下子就松劲倒地了。
好在她没受过伤,不过是情绪过激引起的体力不支,主要是她将那烈怒憋在心里,连着本就强大的内力敢怒不敢发,这才吃力不讨好的反噬了,算的了是平凡人那样的急火攻心了。
她闭眼疗养到了火候,是被梦里阿爹阿娘的死逼得睁眼的,但她来不及大失所望的悲痛,拽着鹤容世倒在他怀里哭出来的泪石,去问了拉斐尔一个究竟。
“他的身体是靠生命果维持再生的,要说他是个果人也不为过,而他的心脏,就是生命树的本源所化,所以他哭的眼泪,自然而然就是有一定灵力凝结而成的宝石了。”拉斐尔见她如此急迫憔悴,不敢拖延,全盘托出。
“但他的心性还是和以往一样,见不得自己在意的人哭啊,你那时,定是在他面前伤心难过了吧?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他再生之后就不曾哭过,防备心很强,他啊,只能借着你才有这一丝心疼,好顺理成章的哭罢了。”拉斐尔又说,“他就是个装大人的小孩,所以拜托你,以后尽量在他面前,多笑笑吧。”
“放心,我欠他这么大一条命,这点事怎会难倒我呢?”段久卿扯开了笑,迎着还在熟睡会再醒的鹤容世,眼里的泪也尽数逼出,那是对他们微不足道的祭奠。
她当即觉得又哭又笑的难看了,擦着脸转身就跑回了房间,连这房间,也是鹤容世之前的住处,硬是分了一半给她的啊。
拉斐尔的治愈快若星走云移一瞬息之间,独独刃衣在外守着一夜未眠,隔门陪段久卿哭累睡去,悲醒又泪,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这是天在罚她段久卿了。
以至于次日,刃衣接过拉斐尔代鹤容世送来的,从云苏国拾来的旧物与东方人多穿的缟素,她才敢开门进去。
段久卿早醒待坐在窗前,发鬓凌乱衣衫不整未换,一声不吭的看见了刃衣端进来的人鱼珠和缟素,这才顿时站起,让她服侍自己洗漱更衣。
门外一隔世,满是人来人往的天使,其余的,多是九重天的神官形同虚设的当自己至尊贵客,随处三三两两而行,但不敢走远跨出大殿神坛一步。
如是此等声势浩大,乃是那统一地界,将要登基显现于众的主神的,嘉奖大礼。
四下满目的橄榄环所点缀生气起来,白鸽着急忙慌雷厉风行,如那些天使一样不和别人说话。
“我听说,昨日主神遭受月族的余孽暗算,救回时已经深受重伤,怎么现在就要办这样大的大典?”神帝乃九重天之首,找话说也是极为点睛,通情达理。
“那又怎样,反正这些神法力无边又是原始之神,再怎样也不会同我们这般脆弱不堪,需要臣服于他们。”可搭话的显然是牛脾气的武神,他可不比老资格楚门有眼力见。
“你们这是能力不及,在这见不得人好罢了。”神气冲冲的反驳,“百密一疏,你们敢说自己为人时,没有遭过暗算,吃过苦头吗?”
“神一介女流,怎么在这乱趟浑水来说我们男人的事?”那武神虽年轻气盛,但也礼让三分。
“比不过就是比不过罢了,我实话实说。”神收了些气焰,生怕别人看出来她偏心,还是侥幸说,“而且我昨日有幸为主神备些水果吃食,见着了几眼他的尊荣,那模样就算是狼狈不堪的躺着,也比你们好上百倍!”
“你可不要得寸进尺!说这话的意思生怕我们九重天的众武神不知道,你神有多么媚外吗?”那武神也有些道道,几下子就一针见血了。
“都给我闭嘴!这里不比九重天,都活了上千年了,神,你可得收敛些,要是云苏还在的话,指不定见着你这样子,又要管教你几句了。”神帝说得只是顺口。
但此话一出,一口云苏,一句教训,默哀得让九重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
神帝喜以国名称呼一国太子,早在段印染飞升之后,还是太子时,他就叫习惯了的。
段印染早在九重天时,德行出众,品相端方,流芳百世到人人皆为效仿叹服,引以前鉴,更作后效。
可就在昨日,这个人人神往的表率,死前身留王位慰告云苏国先帝,魂携发妻同死归故里,以凡间之福而去,众神皆为其欣慰。
“肃——静!”此刻到了时间,宣告天使站于高台呼喊,九重天列位之心个个沉沉的提起,排排站好面低朝地,静待佳音,恭迎新王。
低着头还是可以瞥见的,使劲向前翻白眼就好,可那前拥后戴的主神高耸如林,隐约可见的只有他一袭通体黑袍服,内带玄色里衣,金边细镶。
可听说主神惯喜穿黑,定是博学多才,因这黑乃帝王色,史传唯有始皇帝才可穿,更何况按东方规矩,人人穿衣讲究阶级礼法,从未有人敢违法僭越过。
“咚——!——咚!”钟声从天遥穿携天光刺目,刺回了白眼,也算轻松解脱了。
“孩子,你很不错,你所填写的名单我看到了,很高兴,你会收货如此多的信徒。”那声音一出回音响,给四下掩盖了个寂静。
如是可以静得让人探寻四海八荒,海啸拍浪也凝固,若非所有人都站得好好的,要不然真让人以为死寂无人了。
“我宣布,你以后便是这地永恒恒古的主宰之神,这话是我说的,我是耶和华。”那神音布告响亮,黑衣主神当即跪谢,可惜他跪得太快,我看过去太晚,还是没能见到他的面。
“现在一切事了,你做的很好,孩子,我给你最后一个托付,你定要妥善处决。”神音又如此道,“审判者这地上所有的灵魂,不可有所纰漏,让义人重生,罪人得惩;而做完这事之后,你可以在这其中任意选一女子作为你的正妻,到时你会留下喜乐的泪,可赠她作聘礼,记住,万不可同凡人那般多妻,你要谨记你是神。”
“孩子明白了。”主神发声一应,接过下命卷轴,天边的光逐渐遮云褪去,鸽子齐齐飞出大殿内,飞到诺亚方舟之外送送那神。
“……”那声音一走,那些天使本就默不作声,连同九重天的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正巧此时段久卿白鞋大步流星赶来,得见高高在上之处,其人一袭黑衣华服,权贵无上得今非昔比,眉眼如梭冷峻疏离,本就高挺的鼻子,变得不是她当初觉得的那样好看了。
她仓皇而入引众目睽睽虎视眈眈,现局变得面目全非,他居高,她临下。
“鹤容世。”还是妨碍不了她对他脱口而出的一声唤,似作这一切都无物了。
“久卿?”神帝先认出了她,“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回去休息来这做什么?”
“帝君,你说她就是那位云苏国故去了的,飞升太子段印染之女吗?”虽听说,但九重天人不为任务是很少下凡的,所以得问上一问,甚是重要。
“对,她就是。”楚门走了出来,给段久卿单膝跪安,“许久未见,末将见过公主殿下!”
上次所见之时,段久卿才三岁,楚门正好抱过她,不惜用法术治好了她的箭伤。
而这楚门,乃先帝之时就有的名将,只不过他成大将之时,先帝已经被长令国所害,正是他为国雪耻潜入长令国,甚至与应庭国将领合作,里应外合灭了长令国,因此得了飞升,世代以云苏皇室马首是瞻,曾在九重天最护着段印染。
“楚门叔何必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吧。”段久卿一下子心绪感动万分,扶着他起来,可这一扶,她是何人何身份瞬间昭然若揭。
九重天众神神色唏嘘,看着这个孤苦无依的姑娘,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这些神官飞升之后的大忌就是娶妻生子了。
“……这位想必就是印染殿下的独女,云苏国的久卿公主了吧?”神是个大嘴巴,这时候还口气不好,“我是你父亲在世时有过交情的旧友,你可以叫我一声盈盛姑姑。”
以往段印染还在位太子,有传闻神曾经爱慕过他,神往至极,以至于她私自下凡来云苏供奉段印染的太子庙闹事,被他亲手下毒教训,痛改前非的闹了一场乌龙。
也不过是不懂事的闹剧,可神独独中意他段印染,对他后来之时更为在意,如今得知并见到了他和别的女人,还是比她下贱身份的妖所生的女儿,怎会有好脸色呢?
“神,你这时候问她这话做甚?不要以为我们看不出你的口气,都是九重天的,我劝你有话好说。”楚门转过身把段久卿护在后头,他当将军时最是风流债多,懂女人得很,神这点话里有话怎会听不出来。
“果然是妖所生的女儿,半点没有她父亲的能耐,至今还是个在地上懒散的仙,我看你这年纪已有二十了吧?这样的桃李之年还未飞升,你父亲当年尚还总角之时就办到了。”盈盛听不进去劝,冷嘲热讽得更甚,“你可知你穿着一身缟素,进的是主神的登基大典,还对尊上者直呼其名,大不敬到这般地步,可想过你父亲的脸面,云苏国的脸面吗?!”
“我……”段久卿有苦难言,蹙眉之间万般委屈,到底是以往鹤容世和段印染惯出来的,此时她心里头自嘲不断,不禁自言自语,“我怎会蠢到把诺亚方舟当成自己的家呢?”
“说的真是兴师问罪,敢问我在云苏国求学至今,这国国主什么时候成了你这骂街泼妇了?”鹤容世一下瞬移现到他们中间,满眼暴戾之言的打了盈盛的脸面,用着东方人的口吻,“你这样当着我的面教训我未来的正妻,地界未来的国母,你倒是以身作则得给自己说的话做了个先例啊!”
“主神息怒,是我见她如此狂傲,所以……”盈盛当即就跪,惊恐万状。
“看来这九重天也不全是些让人放心的货色啊……那就把她送去蛇堆,自生自灭吧。”鹤容世实在被她那些话触了霉头,云苏国刚灭他悔恨不已,段久卿已经忍让再三息事宁人,竟还有这种东西上来看她失势借机欺压。
“主神刚刚登基正位,不可见血光啊!”说话的是神帝,他毕竟是九重天之首,见不得自己人任人宰割,跪下进言,那些个准备带走盈盛的天使也见状停歇,“依我看,盈盛虽快言快语,但也不是不无道理的,在我们这些东方规矩之中,双亲逝世要守孝三年才可办喜,久卿也还年轻,资历尚浅,此时她郁郁寡欢应当是无心政治,这神后的位置,恐怕……要再议择人选。”
“难道许常卿没有跟你说过,我当初落魄狼狈时,是谁行事谨慎有理救我回云苏,然后得修行的资格,有这现在你们所看见的主神吗?”鹤容世用脚趾头都能批斗神帝一个片甲不留,“有听说你们九重天的神以前都是帮人做愿帖的,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还用我啰嗦吗?在我面前还拎不清尊卑的在这口口声声为我着想的教我做事?”
“主神恕罪,我不是这个意思。”神帝也同盈盛一起跪下,“若有僭越,还请劳烦指点。”
“不就是个小小的地界主神,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了!”站出来的是个长得也同他身份一般,大呼小叫的愤慨文神,“在你面前跪下的,可是我们的帝君,你折辱他,就是折辱我们!”
“不过现在看来,真是让人好笑,为了一个国破家亡不起眼的公主在这发疯的,能管得好整个地界?我不服!”还有搭腔的武神讥讽,说他鹤容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昏君了。
“这位同僚所言极是,我也……”那文神又要演讲,嘴却被狠狠钳住,延绵到了整个嘴边和下巴。
所有人看去,盯在了鹤容世轻而易举隔山打牛的掐手上,睥睨不屑,桀骜不恭却无人敢驳,言轻语重,“还是别了,你笑起来真的不好看,我心情好给你做个造型,从今天开始,你就这样过你未来那看不着边的长命百岁吧!”
“段久卿,看你干的好事!”见自己同僚如此痛到满地打滚,之前那些对他心存疼惜的一个个都反目指责她,“你心里一定是在暗爽吧?我们都是你父亲的旧识,别忘了你也算是半个九重天的人,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任他欺辱,袖手旁观吗?”
“我不是的……鹤容世你别再闹了!够了,都够了!”段久卿两面被挟,心压抑过大随之一吼爆出破裂四方的发力,哭着逃离这满堂的是非两难全,“我走!”
“久卿,久卿你回来啊!我刚刚那只是气话!”那发话的神官见她一哭顿时后悔不已,可是怎么劝也叫不住了。
“公主当心点,别再跑了。”候在殿外的刃衣在她后头追赶,段久卿这时也停步不能前,原是一大队的天使押送着魂魄立体的“人”去审判发落,不过又是一个刑场罢了。
“段久卿,看见你这样,我死也值了!”商照薰从中看见她,跳着大声说话,“我算计了一生,终于也让你尝尝这落架凤凰不如鸡的滋味,相信我,你一定不会翻身的,你的下半辈子只会跟我一样,但是我可比你幸运多了,因为我已经死了,不用活着再受这些罪了!哈哈哈哈!”
“那边的,怎么回事,怎么没有捂住她的嘴?”监察在旁的天使厉声呵斥。
“对不起长官,我已经控制住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随着商照薰的动静绝迹,才有天使机械的回复,意外而已。
“尊贵的公主,不好意思,让你受到惊吓了,这边请,我会护送你回去休息的。”监察天使行礼示意,段久卿只能点头答应。
她现在清楚了,这是鹤容世的诺亚方舟,她所受的每一丝尊敬和一如既往的养尊处优,就连她所穿的都不过是仗着这位主神的青睐!
她不信了,没人会因你的一次救命之恩而无止境的让你受他的恩惠,她开始战战兢兢。
从方才起,她所见的尊荣都只出于鹤容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给她的头衔:未来的妻子,地界未来国母,什么段氏的后人,云苏公主,早已在那一刻被人踩入泥浆无人问津,他们恭维的独有她一无是处的皆他所给。
她回屋,无处可去的将门紧闭,里头不知何时站了几个罗马妇女,开口就对她训诫:“云苏国的公主,作为快要嫁给主神的尊贵女人,我们是来给你梳妆打扮的,恭喜你,你的父母已经入了重生的特赦,所以你可以换下这身缟素,不用守孝了。”
“你们……在说什么?”段久卿愣神,她只觉得,连这点独属于她的祭奠都要即将逝去,她只好无地自容的看着她们身边的那些琳琅满目的绸缎彩衣,疾走过去尽数打翻在地。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些妇人恼怒不已,但不敢对段久卿发怒,耐心用着蹩脚的汉话询问。
“这话不该是我问你们的吗?”她毫不客气,指着自己上前逼问,“难道以重生的资本,就能消磨他们所受的死伤和死前一切的痛苦遗憾吗?你这是在告诉我,我阿爹阿娘死前的那些不灭意志都只是笑话一场,不值得有人替他们哭丧祭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