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岸却不理会摇铃,再次跃过墙去,随即半口锅飞了过来。
左丢右扔兼抬腿飞踹,两半锅来来回回在东院西院飞来飞去,众人纷纷躲避骂声不绝。
“疯了疯了。”
而凌岸却充耳未闻,只是眉头紧拧盯着那口锅原先落的墙根处,一脸的不解。
“傻蛋,你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锅会落在墙根处?”顾不全终于搞懂了凌岸的意思。
“嗯。”凌岸重重地点头,满脸期待地望着顾不全,仿佛她开口便立即有答案似的。
“别看我,我也不懂。”
顾不全笑了,指着墙头,“我想,除非有人在上面故意动了手脚。”
紧接着她摇了摇头,“哦不对,若墙上有人将锅击飞,那锅无论朝着哪个方向也不可能落在墙根处。”
她的目光落在雷夫人当时坐的椅子上,凌岸立即奔过去察看椅子,果然椅子坐板侧边一处十分明显的凹痕,且带着点点锅灰。
“所以,这口锅是朝着雷夫人而来,雷夫人避开了,锅砸在椅子上又反弹出去,落在墙根处。”
“可惜雷夫人避开了锅却仍然没有逃过一死。”
“所以,她并不是锅砸死的对不对?”
齐刘海听了半晌醒过神来,好家伙,他家的锅砸死了人,这个罪名不小,可不能轻易承认了,“这锅,也不一定是我家的。”
“好了好了,远亲不如近邻,咱与雷夫人好歹邻居一场,说什么也要好好卖力气给老夫人引魂上路。傻蛋,别拿着锅了,安魂哪。”
凌岸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枫叶班的台柱子,虽然跳得并不尽如人意,但跳大神要什么章法?谁能想到,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傻蛋,跳起大神来比摇铃还要婀娜多姿令人捧腹。
摇铃摇起铃铛,葛根等人颂起大悲咒,整个场面也像模像样的。
齐刘海的价钱也涨上去了,喜滋滋数银子,恨不得枫叶镇每天都死人。
顾不全再见到凌岸,已是半个月之后,太常老爷家婚礼的酒宴上。
新娘子是里正家的二闺女,名唤唐巧儿。
年前巧儿曾去太常老爷家送年货,太常老爷一眼就看上她了,转天就派人将彩礼送到里正家。
里正晓得太常老爷心意,也有心攀附这门亲事,两下里一拍即合,只等太常老爷丁忧期满便让巧儿嫁过去。
恰逢皇太后华诞在即,圣上突然想起从前有个掌管礼乐的太常寺卿很有些本事,于是特颁旨命太常老爷速速回京主持华诞事宜。
太常老爷双喜临门,一边操办婚事一边打点回京事宜。
太常老爷与里正家结亲,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是枫叶镇的头等大事,就连县太爷也亲自登门贺喜来了。
齐刘海更是不可能错失良机,想着借此机会或许将来能走出枫叶镇,把枫叶班的生意扩大到整个县去,那银子岂不是源源不断朝他飞来?
凌岸除了跳大神之外,总算是第一次接到了一宗喜活儿,从里正家到太常老爷家,挣双份的喜钱,齐刘海乐不可支,直叹海边拾到宝。
这样的热闹自然是不允许顾不全这个棺材女参与的。
但凡成亲、生子、满月、贺寿等等此类喜庆之事,都与顾不全无缘。
小的时候还会远远地驻足偷看,长大之后便再无半点兴致,用师傅的话说,再大的喜庆,最后不还是只剩下一口棺材?人们芨芨营营劳碌一生,也不过是棺材厚与薄的区别罢了。
今日却是神使鬼差,她悄悄地随着新娘子的喜轿,爬上了朱府的院墙。
院墙不高,有树荫遮蔽,正好骑在墙头上瞧热闹,孙小空攀着树枝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凌岸十分尽心尽力地吹吹打打,主家笑声冉冉,有那么一阵子,她的心头亦是热乎乎的,觉得她的人生本该也有这样的一种喜和乐。
素来偏居于小岛上养生的张大善人,也带着他家复活的阿欢一起来吃席了,顾不全特意多瞧了几眼,那阿欢活蹦乱跳的,哪里象是死过一回的?
热热闹闹的喜乐声中,喜轿在门前落了轿,一阵海风吹来,将新娘子的红盖头拂开。
恰在那一刻,墙头上的顾不全瞧见了巧儿眼中带泪,大红的喜服宽袖之中,若隐若现的似有什么东西紧紧握在手中。
她远远望去,新娘子的红盖头已被一旁的喜娘紧紧摁住,然而即便隔着红盖头,她也能感觉得到巧儿的伤心。
巧儿的年纪与顾不全相仿,而太常老爷却是甲之年,十八姑娘嫁老汉,恰似枯树藤上落凤凰,怎么说也不般配。
镇里人都说巧儿自己乐意嫁与太常老爷享福,以青春换荣华倒也无可厚非,然而这事在顾不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喜轿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她认得,那是巧儿老舅家的表哥四喜。
四喜住在县城里,家中开着一间米铺,为人极是谦和,每每来镇上就会带好些稀奇玩意儿分给大家,这其中也包括顾不全,不全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好人。
巧儿与四喜青梅竹马情意甚笃,两家也有亲上加亲之意,于是早早就交换了八字帖定下了这门亲事。
然而亲上加亲又怎么比得上与太常老爷做亲戚?尽管太常老爷已是年过甲,府上早有一妻八妾,但无论如何,里正好歹也算太常老爷的岳父了不是?从今往后哪个敢不往高处看他?
“巧儿啊,爹娘是让你随太常老爷去京城享福的,又不是害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彩礼都让你哥耍钱输得精光,你要是不嫁,哪来的银子还给太常老爷?你这不是要你爹你娘的命吗?”
“不嫁也行,那就让你表哥家还彩礼银。”
里正夫妇与哥哥唐旺轮番上阵,对巧儿是又哄又骗外加以死相逼,巧儿宁死不从,喜轿已到门前,鞭炮声响过三遍,鼓乐声震破耳朵,恁是抬不走人。
“巧儿,娘求你了。”巧儿娘哭着给巧儿跪下,说在哪里不都是一样过日子?
“可跟谁过日子不一样啊娘。”巧儿亦只有哭着朝她娘跪下,求娘放过她,头都磕破了,娘儿俩谁也没放过谁。
唐旺急得跳脚,大骂妹子不识好歹,干脆将她从地上薅起便往门外走。
而巧儿抓住了门框,手指头就要被唐旺掰断也死活不肯撒手。
里正急眼了放下狠话:“要死也得进了朱府的大门再死,否则你爹我只有拿这条老命相抵了。我倒要看看,在你心里是你表哥情义重还是你爹娘的命重。”
巧儿娘冲进厨下拿了把菜刀出来,作势要剁手指头。
“来,娘陪你断指,看谁心疼。”
“娘。”巧儿哭得昏天黑地。
事已至此,巧儿再无二话,含泪上了喜轿。
里正不放心,让唐旺亲自送巧儿出嫁。
女儿家的命原本就薄,谁知巧儿的前路又有什么样的悲喜等着她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