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枫叶镇奇谭(四)
雷夫人死于十天之后。
那雷员外已于几年前病故,唯一的女儿远嫁他乡,雷夫人孤身守着万贯家财与一个大宅院,家中只有一位老妈子与一个胖丫环伺候着度日。
自从投了命数,雷夫人果真是足不出户,一天天数着日子,就等一年期满之后阎王爷给她发利息。
什么都不做只需在家窝着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多活四年零九个月的光阴,雷夫人愈想心里愈高兴得紧,平日里空落落的大宅院也觉得喜庆起来,还寻思着等一年期满之后再去投一次,无限循环,那岂不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家中菜刀剪子等一应利器全都收起锁上,还有院子里带刺的藤藤也要连根拔起,绝不能留任何隐患。
藤蔓就挂在一旁的树杈上,晒干了还能烧火做饭。
老妈子做饭只能用手掰,气得杀人的心都有。
胖丫也是嘟着嘴铲草,干得十分不得劲。
“养了个废物。”
雷夫人骂了一声,上手与胖丫一起拔藤蔓,哪晓得那玩意儿生长了多年,盘根错节的,两人一使劲,连根带土翻起,主仆两人便趔趄着坐倒在地上。
“死、死、死……”胖丫指着藤蔓根上“长”着的个东西,吓得话都说不全。
雷夫人一瞧,是一颗骷髅头,顿时变了脸色。
“什么死死的,眼了就不要乱说话,不过一个旧瓷碗罢了,都是海边冲上来的玩意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骂了几句,将胖丫撵去与老妈子一道掰菜做饭去。
那是雷员外的小妾,深得雷员外的宠爱,当年的雷夫人也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乘着雷员外外出之机将小妾弄死了,谎称小妾与人私奔而去。
雷员外寻找多时未果,郁闷了一些日子也就作罢了,却不知心爱的小妾就埋在自家的后园子里。
二十年过去了,日子久到雷夫人自己都忘记了这一回事,而今正是她理命的关键时刻,却好死不死地将小妾的尸骨挖了出来,不免令她心中惴惴不安。
泥土中隐约可见白森森的尸骨,雷夫人抡起铁锹来,将骷髅头与尸骨拍了个粉碎,重又埋入土中,又将地铲平,扶着铁锹喘气。
“这不就得了?当年你原本就是该死,死便死了,也早该化成泥,再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是了。”
雷夫人喘匀了气,一切依旧云淡风轻,抬头看了看院墙。
院墙高处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隐了下去。
员外府的隔壁就是枫叶班,除了一天到晚唱跳闹腾之外,还有就是班主齐刘海总是扯着一副公鸭嗓子骂街。
搁从前雷夫人最烦隔壁吵闹,但这几日她在家里窝着也着实无聊,反倒觉得齐刘海骂得有趣,撂下铁锹,拉长了耳朵兴致勃勃听起墙根来。
这枫叶班是一个奇怪的草头班子,戏班不象戏班,巫祝不象巫祝,红事敲锣打鼓扯开了嗓子唱一出,白事便抖棱起架子跳大神,倒也不至于穷困但也赚不了什么大钱。
偏那班主齐刘海是个极其抠钱的主儿,见到银子眉开眼笑,没生意时便是全镇的人都欠他八百吊似的。
此时他就坐在院当中一边就着热锅吃着一边啜着小酒一边骂闲街,就因为摇铃好死不死的从海边捡了个吃闲饭的傻子回来,又是请医又是熬药地养了好几天。
那人一天说不上三句话,总是倚着门框坐着望远处的海,不知道他脑子里想啥,也说不清自己姓甚名谁打哪里来,于是大家伙便都管他叫傻蛋。
但傻蛋并不傻,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他的目光深邃,有些迷茫却又透着一股子探究一切的灵气。
他手脚极是勤快又麻利,自打他来了之后,枫叶班里的所有杂活都归了他,葛根开始还故意为难他,可他恁是样样拾掇得齐齐整整,就连齐刘海都挑不出刺来。
只不过在齐刘海看来,不能给他赚钱就是亏,所以得了闲便指桑骂槐。
“大海朝天,每日里送上岸的什么没有?你捡条鱼拾个贝什么的回来,好歹我也换杯酒喝不是,你倒好,捡个傻子。”
齐刘海两杯烧酒下肚,骂得更起劲。
摇铃撇了一眼傻蛋倚着门坐着看海的孤独背影,凤眼上挑:“你咋知道他不是个宝贝疙瘩呐?”
“他打哪来?干什么的?姓甚名谁?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宝贝疙瘩,是木头疙瘩吧?”
齐刘海将酒杯一顿,酒洒些在桌上,急忙用手蘸回来舔干净了,这才回头接着骂,“反正,他光吃饭不挣钱,我凭什么养着他?从今往后,你跟他只能按一人份的饭食,多一粒米都甭想。”
“那不成,你这食锅哪来的?烧酒哪来的?还不是老娘人前卖力气又唱戏又跳神费劲挣来的?要这么说的话,老娘我不干了,这酒你也别喝了!”
摇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自己是当家的角儿,对齐刘海也不客气,一把抓起酒壶就往地上掼,壶里的酒立时洒了一地。
这可要了齐刘海的命,“嗷”地一声便扑上去捡回酒壶,但酒也所剩无几。
齐刘海一怒之下,抡起酒壶就朝着摇铃砸去。
只在那一瞬间,齐刘海的手腕被一只手牢牢地攥住,酒壶堪堪离摇铃脑袋一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