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莫离
出斋房前,令珂感受到背后有一阵目光,转头看到伙房布帘动了动,一双小小的足迹转了进去。
莫离…
联想到她晦暗呆滞的眼神,让令珂的心,再次陷在阴霾密布的沼泽。
林中透出死一般的气息,无论梦境与现实,涉足即会让人怨邃。
这段噩梦,何时才能彻底告终?
“令施主?”元尘看向出神的令珂,脚步停留在一间禅房前。
为她安置的地方,就在斋房隔壁,被树浓荫覆盖着。
门口有一方木牌。
“寒月居…”她回过神,看了看木牌,念出鎏刻的字迹。
元尘推开门,让她先进入,窗棂雕案为兰,浅浅半开,晚风拂动,一缕清幽的香气入了鼻息。
窗棂下端放着竹质书桌,桌上置着一只月白釉盆,将一束寒兰托举而出,清香正是出自于它。
房间四四方方,比想象中宽敞,竹床贴墙放,与书桌相对,睡觉的时候,便能闻到香。
“令施主应当很是疲累,我就不便打扰了。”元尘道。
“谢过元尘师父。”令珂目送他离开了禅屋。
看了看床边搭着的青色禅服,再看看脏兮兮的长裙,这一程真是历经曲折。
好在遇到救人济世的僧人,否则哪怕逃离出浊夜泽,亦要被恶灵夺舍…
令珂安顿下来,换上禅服,强行撑着的一口气,散了。
顾不得腿脚的伤仍如针扎,她立刻瘫软在床上,钻入深青色祲褥,沉沉睡去。
“我好孤独啊…”悱恻的男声。
“好孤独,洛渊陪陪我…”轻柔的女声。
“为何还不湮灭…”
大概是太累,难得整夜无梦,只有两束声音萦绕耳畔,悲怆,沉重…
脚上如锁了铁镣,胸口如压着巨石。
越来越沉…
呼————
清风袭来,窗棂下透入的阳光将阴暗击碎。
她蜷曲身体,双手环抱膝盖,保持着幼年养成的睡姿,四下是陌生的环境,终于得了一寸呼吸。
恍惚间,令珂记起,自己身在梵辛古刹的禅房———寒月居。
骤然起身,幽幽的风,在长势正好的寒兰叶间浮动着,更显得它身姿清逸。
看来已经睡了很久,天光大亮了。
脑袋还在生硬的疼痛,为何又听到洛渊的声音,伴着另一个陌生而柔软的女声。
又是瘦弱的身影,青色禅服僧帽,从树下的水池边打了一桶水,正移步斋房,路过寒月居时,驻足。
“莫离?”她远远唤了一声。
“令…令施主…你醒了。”
莫离看向她,愣了片刻,提着水逃也似的低头走入斋房。
“…”
令珂眸中显出无奈。
咚咚—咚——
过了半晌,一阵微弱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吧。”听声音应当是莫离。
果然是她,莫离轻轻推门而入,手中抬着一盘素斋,清粥、馒头、一碗菜汤,顿时屋里升起热腾腾的香气。
“莫离,怎能让你端饭菜,我自己去斋房就好。”她刚要下床去帮手,未料得浑身像散架般酸痛,只得缩回脚。
“令施主别着急…”莫离低着头,把斋盘放在书桌上,缩了缩手。
咕——
肚子不争气的响着,一声接一声。
“我…就像饿了一天一夜似的…”她窘困的笑笑。
“令施主…确实已昏睡一天一夜了…”莫离扯住衣袖。
“啊?你是说我自来梵辛寺,已经过了两日?”令珂惊诧。
“我先…出去了…”莫离局促不安的点了下头,转而离开了。
令珂长舒一口气:“难怪元尘师父说至少要恢复半月,不过小命保住了就好。”
她活络了一下筋骨,片刻后,才扶着床沿,缓步走向门外。
“先稍作洗漱吧。”
禅院栽着几棵树,树后是禅屋,八九间屋点缀在山水间,泉水径流而下。
溪畔角落边用白石铸了个莲状的浅池,一面完全刚好接住泉水,聚往池中,一面开了个壶嘴式的口,活流继续绕过水渠,分流进寺院。
旁边立着块木牌子,雕刻着———洗心池。
香火客思虑重重,以池中水洗面,烦恼就减灭了大半。
令珂走向池边,清洗脸颊,心也跟着静谧下来。
头不疼了。
回到禅房坐于书桌前,吃饱喝足,身体起了暖意,舒服许多。
只是食指那一点伤痕,像钻入骨头里似的,越发青黑,偶尔提醒她一切并非虚妄,闪过阴霾。
对她来说,此刻的处境,仍然环绕在浓烈的迷雾中。
浊夜泽是谜,洛渊、虞苏是谜,整座梵辛寺,乃至南离雪庄都是谜。
“既来了总要结交友人的,或许可从口中知晓一二,也不至于再出了差池。香客们多半年纪悬殊,元尘师父说话捉摸不透,绝佳人选还是莫离。”
她想到莫离欲言又止的眼神,在寒月居门口驻足,多了几分把握。
“她并不排斥我,或许可以去帮厨,套套近乎。”
想罢便一瘸一拐走向斋房,此时正值备斋时分,莫离一人在伙房中忙碌。
听到里面切菜的忙碌声,闻到一阵馒头香气,她大大方方的走近,掀开布帘轻生道:“莫离?”
莫离吓了一跳,瘦弱的背颤了颤,转过身,小心翼翼的问道:“令施主有何事?”
“见莫离总是一人辗转劳顿,我来为你做帮厨如何?”令珂笑盈盈的看着她。
“令…令施主,你尚未恢复周全,当安心休养,不必徒增劳累的…”她低下头,停了切菜的手,一只手缩回袖口里,僵直的往角落挤了半步,话语间流露出窘迫。
毕竟性子胆小,见有人突然闯入古朴狭小的伙房,自然害羞,何况来者气如云霞。
“适当活动也有助恢复,若你不嫌弃,让我搭把手好么?”她语调仍是清澈的。
莫离缓缓抬起头,用余光瞥向她:“可…其实也无须帮忙什么…斋房事情不多…”
“这么说,你是嫌弃我了?”令珂开起玩笑。
与莫离未见过几面,虽然对方总在逃避,却散发出自然的亲和感。
莫离慌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
“哈哈哈,别紧张,你是怕我作为外来的禅客,并非佛门弟子,扰了清静对吗?”她故意找了个幌子。
莫离看令珂虽明丽,脸上的正气却可比拟初入禅院的僧人,那双清绝之眸倒像是全无七情六欲,摇了摇头:“遇到法会祭祀忙起来时,亦会有其他禅客帮忙,况且…令施主是脱俗之人。”
“脱俗之人,这样的描述倒是头一回听到,不过红尘之俗有的十分有趣,若有幸帮厨,定要讲给莫离听。”
“…”莫离眼光闪了闪。
见她神色有松动,令珂趁势又问:“那么,莫离是愿意让我帮厨的,只不过不知让我做什么。”
莫离沉默,若有所思,身上回避的气息显然弱了。
令珂试探着迈出小半步,跻身入了门帘,一只脚还在门界外,环顾伙房四周。
整个小屋子干净整洁,要备的菜清一色洗好,放在木盘子里,等待切块煮熟,有的用作熬粥,有的用以做汤,再加个面点主食,素净却丰富。
“哎,伙房已被莫离打理得井井有条,看来我为你出了份难题…”令珂佯装沮丧,知趣的退出去,放下门帘。
“那我就先回禅房了,等莫离需要帮手时,随时唤我。”
还未转身,莫离开口了:“不知令施主刀工如何…”
“我自小不爱歌舞爱刀剑,唯一值得一提的,正是切菜的手法。”令珂重新钻入帘中。
见她迟疑,又道:“若不信,可让我先做个展示,想当年我在东震集市有个外号:赛屠夫。肉铺摊主都邀我去给他们做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