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梵辛寺
通往禅院的长廊以竹木搭建而成,漆成朱红色。
四周清澈见底的水流,各色鲤鱼在其中悠游,听到脚步声,本是围拢过来讨食,见了令珂的倒影,竟纷纷四散开。
她看向水中的自己,确实不同往常,虽是俏色丽影,却带了诡异,水波一摇,阴森可怖。
我莫不是已经归天了吧…
心里一惊,也不敢问,只得跟随僧人,默默走着。
长廊中有闲亭,通向四个方向,身后是前院大殿,两侧通向左右的山林间,分别是僧院,女香客禅院。
他们走向左侧僧院。
僧人步伐凛凛,明明是长相俊逸的高僧相貌,怎么身上的气息倒像是武僧侠客。
跟他下了长廊,一间围院映入眼帘,两座云窗雾阁的楼台,这应当就是僧人们的居处了,男香客禅房亦在其中。
楼下生长着雪松,处处清逸绝尘。
“咚——咚——”
远处,沉重而清逸的钟声响起,水流声与洪钟声交织在一起,心中安宁顿生。
“到了。”他看向僧居院落中,一间方形的屋子。
令珂应着,跟上他的脚步。
屋子近在眼前,白墙琉璃,四扇竹色的门紧闭。
门匾上写着:“乾坤药堂”。
“原来是梵辛寺治病救人之地。”
僧人打开古朴的木门:“小施主进来吧。”
踏入门槛,草药香气徐来,屋子不大,木质布局。
正前方放古朴的长木桌,几张木椅林立周围。
金丝木中药柜赫然在侧,足有三米多高,取上方的药需要用高椅承着。
药柜旁,还有一扇半开着的小门。
“小施主坐下歇息,我先温药。”僧人明朗的嗓音响起。
元尘走到药柜下,打开小抽屉,取出一个青色的器皿,再拿了几支清香,回到桌前。
“我叫令珂,往东震城来…请问师父尊号?”舒然一些之后,令珂想起了佛礼,先是自报家门,再敬问道。
“法号上元下尘,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
“那么我就称您为元尘师父了?”令珂也回应,手势做得勉勉强强,身体开始僵直起来。
“不必拘泥,令施主只身来到南离,应当是要去往雪庄吧,能闯过浊夜泽,倒让人佩服。”
“您怎么会知道我的目的地是雪庄,难道是传言中的佛道绝技…”她嘴上开着玩笑,却已瘫坐椅上,浑身发着冷汗。
元尘眼色沉了沉,脸上是气定神闲的笑意:“什么绝技?”
“掐指一算。”令珂稍提精神气,两指轻轻一搓,故作高深。
“哈哈哈,令施主倒像是在数交子。”元尘点燃桌上的清香,左手轻抬起青药罐,悬于香火上,右手仍然数着念珠。
“嘿,被元尘师父言中了,我府上是行商的,自小我最喜欢的事,便是跟在爹爹身后,数交子点孔方兄…”她看向清香,又忍不住说道。
“原以为清香是祭奠故去之人…在佛院里竟可用来温药…这药真是奇殊。”她声音越来越微弱。
“令施主虽与财物打交道,身上却无市井气息。”元尘淡然,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煞白。
令珂虽嬉皮笑脸的,绝尘的眼神却出卖了她,她摇摇头,虚弱道:“师父是佛门中人,倒比我还会打太极,看来天机不可泄露,我就不追问了…”
正说着,香火气扑面而来,她胸口涌上一股气流,心脏一阵绞痛。
“洛渊!此仇不共戴天!!”尖锐的嘶喊在脑内响起,绝不是人的声音。
眼底似被鬼叫声刺穿,随着一阵赤红的血流,她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呼吸紧促起来。
“师父…您…”
这…莫不是妖邪布下的黑寺…
僧人未再开口。
她却再次陷入黑暗中,沼泽林,幽蓝的鬼火,在眼内盘旋。
一脚深一脚浅,往前走着,脚上刺痛难忍,一看荆棘上竟插满清香,烟火刺鼻,烫得她锥心灼魄。
这是梦境还是幻觉?
令珂想走,却已无力再逃。
唰———
一具恶鬼狰狞的面目,冰冷的贴住她,脸上覆满飞蛾。
只有尸体…才会挂满骷髅蛾,窒息感正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飞蛾背上的骷髅像是齐齐看着她,黑洞洞的眼眶,与她目光重合。
鬼魂在怒吟,咬牙切齿:“洛渊…该死……”
“冤有头债有主,我和洛渊非亲非故,你找他…别找我…南无阿弥陀佛…”恐惧之情由内而生,令珂的手指微微发抖,闭上眼睛念叨着。
“找的就是你。”毫无温度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阿嚏…”
“南无阿弥陀佛…”
“死……”鬼脸发出寒气。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南无阿弥陀佛也不管用么?她绝望的想,身子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努力发出低微的声音:“咳……要不你告诉我姓甚名谁,等到中元节给你烧一轿包袱…让你在阴界实现荣华富贵,做个风流快活鬼…”
“咕……”鬼魂怒吟。
什么妖邪鬼魂的,比人还难伺候,她不敢睁开眼。
“好好…不烧…既然我此行就是来杀洛渊的,你们也要索他命,或许咱们可以商量一番…”她用怕是将最后的精气都凝在胸腔,话到喉咙已散了气,一个字也未讲出。
她已无力支撑了。
眉间传来彻骨的刺痛,一泓气流,倏尔顺着眉心灌入体内。
寒意再次传来,这一次的冷洌,牵连五脏六腑。
难道这就是恶鬼索命…
令珂头痛欲裂,汗水立刻渗出额头,白净的脸上泛起红晕,左手捏紧,几乎要将指甲穿入皮肤,咬出几个月牙痕迹。
隐约听见念经声,经咒萦绕耳边,焚香之味沁鼻。
“南无佛驮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是元尘师父的声音。
恶鬼消失了,耳畔的呼啸低吟,变成了清风拂面之声。
恍惚中,瞥见一支赤红的银针,变成了敬佛的红香,穿进额心,顶端冒着清烟。
一滴黑色的血,瞬间从眉心涌出,身子像被人扯了几次,气流从食指冲了出去。
十指连心,硬生生的痛感,撞醒了她即将昏遂的神智。
一睁眼。
眼前景象不变,药堂还是那个药堂。
自己趴在木桌上,元尘师父端坐对面,轻闭双眸。
他手里的佛珠在一颗颗转动,闪耀琥珀般的光纹,另只手仍悬着药罐。
低声念珠诵经:“南无佛驮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
…
凉凉的东西从鼻梁滑落,艰难的伸手一拂,正是恍惚中看到的黑血。
再看食指,玄火痕迹上,多了半粒米大的伤口。
她体内的恶寒散开,痛楚缓解了,身体回暖,收紧的心,舒展开来。
“令施主好些了么?”元尘睁开眼。
香火恰恰燃尽,他将药罐轻置于长桌上。
“好…多了…”歇了半晌,才从桌上缓缓起身。
令珂宁了宁神:“我见鬼了。”
见元尘仍是不说话的笑着。
她又小声道:“不知所见是虚是实。”
元尘还是不接茬,只问:“令施主前往雪庄,是寻亲访友还是拜师学艺呢?”
令珂叹了口气:“元尘师父真是高深莫测…”
随着他手中念珠转动,身子又舒展许多。
接着解释道:“我吧…本是为了投奔故友而来,未料昨夜误入浊夜泽,遇到一条黑色蛟蛇紧追不放。而后他又化成人形,身披法袍手持金钵,将我逐到荒村野岭里促膝长谈,我好不容易才再度逃脱。”
“你说的是洛渊。”元尘皱眉。
“您知道他?”令珂嘴上问着,心里倒不很诧异,如此妖法深邃的蛟蛇,旁侧僧院之人,怎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