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竟会与那身形像极了谢砚之的男子迎面撞上。
那男子愣了小片刻,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叫颜嫣确认他的身份。
她磨了磨后牙槽,仰着头,一字一顿:“谢、砚、之!”
谢砚之本就不打算装了。
弯唇朝她笑笑:“果真,不论何时何地做何装扮,你皆能一眼认出我来。”
颜嫣几乎是咬牙切齿:“废话!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谢砚之垂眸望着她勃然大怒的脸,沉默良久,方才又扬起唇朝她笑:“不巧,我也是。”
颜嫣也知自己与谢砚之对上无半分胜,故而,此番是在与他说废话拖延时间,同时在暗中给给不知身在何处的池川白发送暗号。
“少废话,你究竟想要作什么?”
她的小动作又岂能逃过谢砚之的眼睛,只是他仍在笑,温柔地都快不像是那个凶名远播的魔尊大人。
“没什么,不过是前来实现你的心愿罢了。”
“我的心愿?”颜嫣是真不记得自己何时对谢砚之说过什么狗屁心愿。
更不会记得,她与谢砚之曾横跨两个时空,在烟雨蒙蒙的云梦、在隐于山林间的古寺、在同一棵许愿树上许下截然不同的两个心愿。
——「希望谢砚之永远是那个傻傻的少年,不要堕魔,好好做人」
——「手刃谢砚之」。
承载着她第一个心愿的宝牒,已然在次日清晨被年少时的谢砚之偷走。
只可惜,他拼尽一切都未能护住。
第二个心愿……
他自当竭力满足她所念。
他唇角上扬,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直至她眼眸中露出惊恐之色,方才止步:“想杀我吗?那就回到我身边。”
颜嫣在他的逼视下步步后退,骤然蹙紧眉心,不懂他又打算发哪门子的疯,冷冷笑道:“我若想杀你,只需喊一声便可做到,何需多此一举?”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池家人早早便布好的七杀绝阵赫然开启。
淡蓝色光幕将谢砚之与颜嫣隔成两个世界。
光幕外景色如画风和日丽,光幕中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强悍无匹的风刃几乎能搅碎一切。
池川白亦在此刻赶来,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颜嫣身边,满脸关切地问道。
“抱歉,我来晚了,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颜嫣摇了摇头,并示意池川白去看被困在阵法中的谢砚之。
她仍有些许担心:“此阵当真能困住他吗?”
一提起这个,池川白便满脸倨傲地笑了起来:“此阵乃是苍梧仙君以上古时期所遗留下来的诛魔阵改良而成。”
“共设有七重杀阵,第一重为风杀,他纵能侥幸躲过,还有紧随其后的水杀、火杀、金杀、毒杀……”
“此阵变化多端,每隔半盏茶工夫便会有不同的变化,连设阵之人苍梧仙君都猜不到它下一刻究竟会怎么变。”
“他谢砚之就算能冲出此阵,怕是也得半残,届时,我们又何须再怕他?”
最后一个字仍在池川白舌尖打着转,七杀绝阵中呼啸不止的风刃便已然止住。
旋即,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结界寸寸龟裂开的清脆声响。
那声响明明不大,落入众人耳中却犹如夺命序曲般震耳发聩。
前来围观的人群顿时炸开锅,跑得跑,散得散。
已知大事不妙的池川白正准备扣住颜嫣手腕一同逃。
尚未触及她衣角,便被一股巨力掀飞,整个人犹如断线的纸鸢般飞出数十米远,呕出大滩鲜血。
颜嫣甚至都未能反应过来,便被谢砚之拽入怀里,打横抱起。
她见谢砚之目光仍落在池川白身上,即刻反应过来,他此番定然不会再放过池川白。
当即拔下簪在鬓间的珠钗,抵在自己脖颈上:“你若敢动小白,我便死给你看!”
她动作毫不含糊,说话间,珠钗已然划破颈上肌肤。
谢砚之薄唇紧抿,黑压压的眼睫半垂,遮挡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不发一言地将颜嫣抱入八宝楼中。
黑云压境而来,不过须臾,整个雍州上空堆满了积云,风雨将至。
谢砚之掀开重重罗帷,将仍在剧烈挣扎的颜嫣一把摁在床榻上,借着尚未被云层遮蔽干净的天光去看她脖颈上的伤口。
好在她理智尚存,扎地不算深,好好养着,定然不会留下半点疤痕。
谢砚之已然开始翻找药膏,颜嫣却不领情。
纵是四肢皆被他禁锢,半点都动弹不得,仍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肩。
猩红的血顺着她嘴角往下淌,溅落在被褥上,滴滴晕染开。
已经沦为残次品的龟蛊连谢砚之的命都吊不住,自也起不到止疼的作用,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一般,任由颜嫣咬着自己。
不慌不忙地处理完她脖颈上的伤,方才轻轻拍了拍她酸胀的腮骨,捏紧她下颌,与其对视。
“你当真就这般恨我?”
昏暗的光线下,她被鲜血染红的唇分外夺目,她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谢砚之捏住她下颌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我觉得你不妨再多恨我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他嗓音依旧温柔,可颜嫣只觉毛骨悚然。
这种温柔太过不寻常,像是风平浪静的水底蛰伏着将要择人而噬的兽,你不知他何时会一口将你吞噬,只能绷紧每一根神经,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陷入一种未可知的恐惧之中。
颜嫣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每个字节的尾音却在微微发颤:“谢砚之……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回应颜嫣的,是他冰冷的唇。
一场足矣令她窒息的吻汹涌而至。
眼看颜嫣肺里的空气将要被消耗殆尽,他方才松开紧扣在她后脑的手。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大而圆的眼早已水雾弥漫,似哭过般。
却倔强地扭过头,不肯多看他一眼。
可没有用,他动作强势地掰回她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
此刻的他们离得这样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眼瞳中除了对方的脸,什么也容不下。
“看清楚我是谁。”
“记好了,你该去恨谁。”
“轰隆隆——”
这场酝酿了足有半炷香之久的雷雨终于落了下来。
他眼眶涨得发疼,蓄在眼底的泪始终未能落下。再次衔住她红肿的唇,毫不怜惜地将她贯穿。
“谢、砚、之!”她长长的指甲狠狠扎进他皮肉之中。
那有如火灼般的刺痛在他背脊上四处游走,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模糊。
她已然失去焦距的眼,空洞洞望着在狂风中摇摆不止的罗帷。
溢出喉间的话语如幼兽的哀鸣般断断续续:“谢砚之,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他弯唇,掌心覆住她湿润的眼眸:“好啊,我等着。”
蓄在眼底的那颗泪,终于摇摇欲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滴入她被汗液浸湿的颈窝。
修为源源不断被送入颜嫣体内。
她每一寸筋脉中都有磅礴的灵气在流淌,似泄闸而出的洪流,几乎就要将她撑爆。
直至破晓天明,风雨停歇,这场堪称酷刑的修为转移方才结束。
谢砚之徒手撕裂虚空,带颜嫣回到魔域时,一次转走自己半身修为的他面色白得近乎透明,虚弱到几乎都要站不稳。
纵是如此,安置好颜嫣后,他仍毫不犹豫地割断那被魔息所侵染的筋脉。
可而今的他,已然连匕首都要握不稳。
只闻“哐当”一声响,染血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晚一步赶来栖梧的青冥见之,连忙冲上前,捡起那把匕首,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谢砚之:“君上……您这是……”
谢砚之目光尤为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我修为受损,快要控制不住它们了,我不想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
“那您又何必直接传给她一半修为?”说这话时青冥几乎是用吼的。
“您想用自己的死来成就她,助她成为新一代妖皇,那也得她肯领情!”
“她为了摆脱你,连爱魄都抽了,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
谢砚之以指腹拭去再次溢出唇角的血丝,无悲亦无喜:“既无法再爱,那便恨。我爱她,她恨我,我们之间怎会没有感情?”
青冥哑然,彻底失语。
终只是发出一声长叹。
他扭头望向堆满铅云的天幕,魔域的这场雨下了整整一个月都不曾停歇,此刻,似又落大了些。
而谢砚之,目光越过半敞着的窗,落在颜嫣熟睡的面容上。
一寸一寸用眼睛去描摹她的眉眼,她的轮廓,许久许久,方才收回目光,自言自语般地呢喃。
“阿颜,我们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