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是一切不幸的源头。”◎
颜嫣蹑手蹑脚走过去偷听, 把隔出内外间的格栅门推开一条缝,悄悄躲在门后。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统统都落入了谢砚之眼里。
谢砚之抬眸, 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吓得颜嫣连忙将门缝阖上。
再往后,颜嫣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很显然,是谢砚之做了些什么。
颜嫣被气个半死,又将门推开些, 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砚之目光与她相撞, 面上虽仍无半点多余的表情, 唇角却弯了弯。
很快, 便被压下去, 如那划过天际的流星, 一闪而逝。
付星寒又不是瞎子, 岂能看不见他们这有来有回的“眉目传情”?
此刻的他心中其实十分不是滋味。
为了撮合谢砚之与柳南歌, 他甚至都怂恿柳月姬动用情蛊了, 仍不奏效。
反观颜嫣, 分明就是奔着谢砚之的命来的, 谢砚之却毫不在意。
虽说他撮合柳南歌与谢砚之,也是有一定的私心。
可柳南歌到底是他亲手养大的闺女, 他利用她,并不代表他就不爱这个女儿。
为人父母者, 虽总在说自己一碗水端平, 绝不会偏心谁。
可实际上又有谁真能端稳那碗水?更别说,颜嫣本就是被舍弃的那个。
付星寒心中感慨万千。
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 他还得靠跟颜嫣认亲来保命。
是了, 他此番来魔域,正是想用颜嫣生父的头衔,来给谢砚之送投名状。
谢砚之见付星寒突然没动静了,侧目瞥他一眼,“接着说,本座在听。”
付星寒胡乱飘飞的思绪就此被打断,他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老夫也是前两日才发现这桩辛秘……”
时光回溯到两天前,柳家密室。
这间石室很暗,光线微弱到一时根本看不清里面都摆放了些什么东西。
直至一把熟悉的嗓音传入付星寒脑海中……
付星寒僵了足有十息,方才缓过神来,对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声音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再未出现,仿佛他先前所闻统统都是幻觉。
付星寒却毫不犹豫地走进密室。
许是眼睛适应了这么昏暗的环境,他终于看清了摆在石室中间的东西。
那是一口做工考究的玉棺。
棺盖没完全阖上,留了个足有尺许宽的缺口。
也正是这个尺许宽的缺口,让付星寒看见了盛放在棺椁中的东西——
那是一群指甲盖大小的蛊虫,既有身披硬甲的甲虫,也有像蛆虫一样软趴趴的蠕虫。
随着付星寒的靠近,那群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蛊虫变得格外亢奋,在玉棺里不断地翻涌。
整间石室中只剩下虫与虫相互摩擦碰撞时所发出的“沙沙”声。
在空旷的石室里来回缭绕,无端听得人头皮发麻。
付星寒强忍住心中的不适,掏出一把匕首,拨开那群躁动的蛊虫。
直觉告诉他,棺椁中定然还藏了些别的东西。
果不其然,一张被蛊虫啃食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的人脸赫然映入他眼帘。
付星寒凝视着这张脸,大脑有着瞬间的空白,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险些就要站不稳。
玉棺中被蛊虫啃得面无全非的男子不是旁人,是他舅舅顾长青!
也就是画卷上那个与他生得有九分相像的青衣男子!
顾长青的遗体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与柳月姬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付星寒心中有着太多的疑惑。
与此同时,顾长青那把熟悉的嗓音再度出现在付星寒脑海中。
他似在叹气:“星寒,你不该来此。”
付星寒神思恍惚地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如坠梦里,仍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他幼年丧父,娘也早早便抛下他魂归故里,是舅舅顾长青一手将他拉扯大的。
三百年前,顾长青离奇失踪,成为一桩悬案。
本就不算兴盛的顾氏一族也因失去这个修仙奇才而一落千丈。
没有人知道当年风头正盛的顾长青去了哪里。
直至三百后的今天,付星寒在这副玉棺中发现他的残躯。
很久很久以后,付星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谁这样对你!”
顾长青的残魂在苦笑:“我说过,你不该来的。”
他嗓音在发颤:“你既来了,便该明白,你如今的妻子柳二小姐……她分明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
顾长青与柳月姬的故事始于三百五十年前。
三百五十年前,柳家还是个寂寂无闻的三流世家。
到了现任家主柳世惊这一代,更是连双灵根的后辈都找不出几个。
柳世惊又怎甘心让柳家断送在自己手中?他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在某个秘境中寻到了传说中能改变修士灵根的灵果。
那灵果虽能改变他尚未出世的孩子的资质,却也有一定的弊端。
那个孩子会不断吸收母体的灵力,直至母体衰竭。这也就意味着,柳世惊若想得到一个资质绝佳的孩子,就必须牺牲他的夫人。
十个月后,柳夫人诞下一对双生子,灯枯油尽。
姐姐吸收了母体柳夫人的灵力与妹妹的养分,果真天赋异禀,乃万里挑一的天灵根。
妹妹本也是天灵根,却成了成就姐姐的牺牲品,生来体弱,连个普通的凡人都不如。
她本就是个不该降生于世的残次品,一出生就被舍弃,养在柳家最偏僻的那间院子里,不见天日。
世人只知柳家大小姐柳月姬天赋异禀,却不知,柳家还有个一出生便被抛弃的二小姐。
姐姐享尽宠爱,妹妹却只能躲在连阳光都照不进的角落里。
生来体弱的她别说修炼,多走几步路都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她平日里最爱做的事,便是趴在窗前看姐姐修炼。
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趴在窗上看啊望啊,她不断地在心中问自己。
为什么站在外面的那个人不是她?为什么她就一定要待在这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所有人遗忘?
无人爱她,无人伴她,她被囿于那间阴暗的房间里,任恨意滋生。
当她心中的妒意浓到几乎要将自己淹没时,紧闭着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阳光洒了进来。
姐姐从侍女手中接过汤蛊,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听小婵说,你今日又偷偷把汤倒掉了,你身子骨本就弱,又这般挑食,半点荤腥都不沾,怎会好得起来呢?”
妹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姐姐……
她对姐姐的感情尤为复杂,复杂到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究竟是爱她更多还是恨她更多。
亦或者说,她只是单纯地在嫉妒姐姐,嫉妒姐姐拥有她所无法拥有的一切。
可她贪恋被人关心的滋味,她再嫉妒姐姐,也想拥抱她。
她红着眼扑进姐姐怀里,嗓音哽咽:“天都快黑了,你怎么才来看我?”
“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个废物?觉得我是柳家的累赘?觉得我就该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姐姐闻言满目惊愕,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已然蓄满水雾。
“你怎能这么想?你怎么会是废物呢?你是我妹妹,你是天底下最最最可爱的小姑娘。”
“你有和我一样出众的资质,你只是生病了,待你养好身子,你便是这世间最耀眼的姑娘,再也无人能挡你的锋芒。”
她吸了吸鼻子,又擦了擦湿漉漉的眼尾,从袖袋里摸出一根簪子送给妹妹。
“你昨日不是问我,莲花玳瑁簪长什么样子吗?我给你买回来了,你快瞧瞧,像不像古诗里写得那样?”
妹妹握紧莲花玳瑁簪,心中妒意却未减半分。
找到莲花玳瑁簪又能怎样呢?她甚至都无法出现在阳光底下,又要戴给谁去看?
可她一贯懂得该如何隐藏真正的自己,她笑得眉眼弯弯:“姐姐你对我真好。”
一半真心,一半假意。
用过晚膳,天色渐暗。
姐姐如往日那般偷偷御器带着她外面的世界看,这是妹妹唯一能出门的机会。
飞行法器越飞越高,脚下风景如画卷般徐徐铺展开。
可妹妹从未想过,她会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看见自己的准姐夫顾长青。
彼时的顾长青一袭青衣立于琼花树下,真真是应了那句面如冠玉。
这是她第一次见除爹以外的男人,她不喜欢爹,更不喜欢这个名唤顾长青的漂亮男人。
特别是当她看见姐姐望向这个男人的目光时,几乎就要被滔天的妒意给吞噬。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剩下姐姐,只剩下姐姐了……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要用这种眼神去看那个男人?
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一个人消失。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怨毒,顾长青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连忙敛去外泄的情绪,垂下脑袋,用头纱遮挡住她本就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容貌。
拽住姐姐袖子,弱弱说道:“柳姐姐,他好凶,我害怕。”
姐姐连忙撇开那个男人,搂住她,她终于心满意足,趴在姐姐怀里,很是得意地在心中想。
你瞧,姐姐最在意的果然还是她。
回去的路上,她咬着下唇,与姐姐撒娇。
“姐姐,你可不可以别理那个男人?我不喜欢他。”
姐姐自是知晓她在害怕什么,揉了揉她的脑袋,很是无奈地道:“以后,我会抽空多陪陪你。”
“所以呀,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把身子调养好了,姐姐就能带着你到处去玩了。”
她信了,她果真有在好好吃饭。
可姐姐没有遵守承诺,姐姐食言了,竟是为了与那个男人幽会而冷落她。
得知真相的她气得浑身发抖,面无表情地啃着指甲。
她不会让他们好过,绝不!
她从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行动派。
次日,便以姐姐的名义将顾长青骗来柳家,再换上姐姐的衣服,扮成姐姐来与他私会。
好戏即将开始。
她与顾长青最亲密之时,姐姐掐着点来了,一切尽在她掌控之中。
接下来,该让姐姐识破这个狗男人的真面目了。
她与顾长青拥吻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站在假山后的姐姐。
你瞧,男人都是这副德行。
可姐姐为何不生气?为何不来质问他们?
她默默在心中数着数,数到三十时,姐姐终于动了动,却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愣了足有五息之久,待姐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落空了。
她心中又气又恨,一把推开顾长青,面上却半点都不显。
甚至,还能垂着眼睫装羞涩,“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莫要让人发现我们……”
事态没有朝她所拟定的方向发展,顾长青留着还有用,自不能轻易摊牌。
至于姐姐……
她垂着脑袋,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住的那间院子里。
姐姐果真在房间里等她,不待她张嘴,便郑重其事地与她道:“你是不是喜欢顾长青?”
喜欢?她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喜欢。
可她仍红着脸,忙不迭点头:“自是喜欢的。”
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直勾勾盯着姐姐,眸子里浮现出残忍且天真的笑意。
“姐姐,你会把他送给我吗?你说过,你所拥有的一切也都将会属于我,不过是区区一个男人,你该不会舍不得罢?”
姐姐很想告诉她,爱情是不能拿来赠送的。可她会明白吗?
到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咕噜咕噜”滚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