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龙车在天幕上疾驶, 氛围比来时更凝重。
颜嫣不知谢砚之究竟在想什么,全程不发一言,攥住她手腕的力道仍大得不可思议。
她甚至都能听见自己骨骼将碎未碎时所发出的细微声音。
虽早已失去痛觉, 颜嫣仍被这股子骇人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近在咫尺,却连直视谢砚之的勇气都无。
惴惴不安地垂着眼睫,盯着自己鞋面上的绣纹发怔。
在龙车上的每一分每一秒于她而言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回魔域,甫一下车,便被谢砚之打横抱起。
颜嫣根本不敢反抗, 只能乖乖依偎在谢砚之怀里。
薄薄夏衫之下, 他看似消瘦的躯体暗藏极其危险的爆发力, 不论胸膛还是手臂, 皆硬如钢铁。
蜷缩在他怀中的颜嫣宛若一只被囚于笼中的金丝雀, 娇小, 孱弱, 且惶恐不安。
她时不时仰头偷瞄谢砚之几眼, 想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怎样。
只可惜,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 除了他修长的脖颈, 随着呼吸加重而微微浮动的喉结,以及那条清晰到堪称锋利的下颌线, 颜嫣什么也看不见。
她仰头仰得太过努力,谢砚之想要不察觉都难, 二人目光就这般不其然相撞。
目光对上的那一霎, 颜嫣秒怂。
连忙收回落在谢砚之脸上的目光,盯着自己鼻尖发愣, 只差在脑门上戳着“我很乖”三个大字。
明明目光是冷的, 谢砚之唇角却不自觉向上翘了翘。
旋即, 又被生生压下去,这个细若柳丝的微笑仿若从未出现过。
他人高腿长,不消片刻便已抱着颜嫣回到寝殿。
两侧守门婢子对视一眼,忙不迭推开房门,不敢耽误尊上的大事。
谢砚之抢亲已是三日前的旧黄历,抢亲前的准备可谓是累垮了魔宫上下。
在魔宫中当值的这些个宫娥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却从未见过有谁娶新娘子娶得这般铺张,这般用心,这般兴师动众,这般人尽皆知……
若说完全不羡慕,自是不可能的。
二人也曾议论过此事,颜姑娘究竟好在哪里?尊上怎就对她这般上心?
她这张脸倒是生得极好,可在美人如云的修仙界,生得好看的姑娘多着去了,为何偏偏就是她?
二人讨论来讨论去都商讨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四个字用以概括:人各有命。
寝殿门甫一阖上,“好命”的颜嫣即刻被谢砚之丢上床。
她眼皮狂跳,下意识拔高音调:“你要做什么?”
尾音刚落,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不该这么嚣张……
于是,气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熄灭,瞧着竟比方才还怂。
谢砚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依旧没说话,眼瞳中黑压压一片,山雨欲来。
颜嫣心中七上八下,盯着谢砚之看了足有十息。
十息之后,她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脉般,秒懂谢砚之的用意。
随即又忍不住开始唾弃自己。
她问得都是些什么废话?在床上除了睡觉,还不就是“睡觉”?
想到这里,颜嫣反倒不紧张了。
这种事又不是只爽他一个,有什么好忧心的?更别说,睡了魔尊大人她也吃不了亏。
比起这个,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那些未知之事。
因看不懂猜不透而无法提前预防,从而落败,那才叫悲催。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兀自纠结着该如何反守为宫,打他个措手不及。
猝不及防间,谢砚之握住了她脚踝。
颜嫣不禁一愣,不知为何,她总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周身气息虽极具侵略性,目光却是冷的,未沾染半点俗世的情.欲。
与其说他想睡她,倒不如讲他想吃了她。
是用锋利的犬齿刺破她颈动脉,一口一口撕碎,吞入腹中的那种吃。
颜嫣就这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待弄清谢砚之究竟想做什么的时候,她头皮都是麻的。
谢砚之若想睡她,颜嫣是真一点都不会拒绝。
她不觉得自己会吃亏是一方面。
更为关键的是,她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跟谢砚之吹吹枕边风。
再耐着性子去哄一哄,指不定谢砚之就被她给轻松拿捏住了。
而他偏偏却……
颜嫣神色复杂地看着谢砚之亲手为她戴上的脚镯。
谢砚之松手的那个瞬间,嵌在脚镯上的铁链重重砸落在床上,“当啷”作响。
或许,用脚铐来形容它会更为准确。
他大抵也疯了,竟用铁链将颜嫣锁在床上。他垂着眼帘,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颜嫣脚踝上细腻的肌理。
良久,抬眸,道了句:“它果然很适合你。”
至此,颜嫣终于憋不住了。
她咬牙,低声嘶吼着:“谢砚之,你疯了!”
谢砚之撩起眼皮看她,目光依旧很平静,未惊起半丝波澜。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我只是想告诉你,聪明与自作聪明从来都是两码事。”
自作聪明若不付出一定的代价,她只会愈发不知收敛。
她既想要柳月姬的命,他自会去帮这个忙,把柳月姬的头颅送给她。
可并不代表,他会毫无底线地惯着她。
这,便是她利用自身安危来算计他的代价。
.
与此同时,幽州,柳家。
付星寒挥手赶走他派去监视柳月姬的眼线,心神不宁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这都已是第七天了,仍无柳月姬的下落。
自打她去了趟点苍山,近半年来都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点苍山乃仙界与修仙界的交界处,不论人、妖、魔亦或者是鬼族,只要你修行圆满,便可在此静待飞升。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暂时打通下界通往上界的路。
不知柳月姬可是在点苍山发现了什么,否则,还无法解释她近段时间的异常表现。
不过,柳月姬不在自也有她不在的好,付星寒正好要“借”她的宝印一用。
平日里柳月姬不在,其他人都不得擅自进入书房,一连观望数日的付星寒终是按捺不住,偷偷潜入。
就在付星寒盖完章,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时,又有意外横生。
他赫然发现一个被柳月姬藏在暗格之中的卷轴。
更令付星寒感到惊奇的是,卷轴上所画之人竟是他。
不,不对,不是他……
画中人虽与他生得有九成相像,可若是再看得仔细些,会发现他与那人五官走向在细节处稍有不同。
除此以外,他最不喜的便是青色,故而从未穿过青色衣物,那画中人偏偏穿得是青衣……
等等,青衣?
付星寒心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背脊一阵阵地发麻。
莫非是他?
付星寒根本来不及多想,有人正在朝书房走来。
脚步声越拉越近,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卷轴收好,隐住身形。
紧闭着的书房门“呀”地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来者竟是柳南歌,她不似付星寒这般躲躲藏藏,拿着柳月姬给的手谕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付星寒眉头紧皱,她来这里做什么?
他仍不动声色地在暗中观察着,只见柳南歌转动书房中某个机关,走进一间密室。
见此景,付星寒满目惊骇,这对母女究竟瞒着他在做什么?
他费尽心思挑拨她们二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成效,她们怎又串通在一起了?
不行!他绝不允许!
盛怒之下,付星寒早已失去理智,再也没了往日的谨慎,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密室中藏了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暗道,付星寒小心翼翼尾随在柳南歌身后。
暗道两侧千年不灭的鲛人油灯熊熊燃烧,空气中隐隐漂浮着血腥味。
这些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是从暗道更深处溢出来的。
付星寒不敢跟得太紧,生怕会被柳南歌发现。
然而,也就是慢了这么一两步,便让付星寒在某个转角处跟丢了柳南歌。
他前方有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不论哪条都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嘴般幽深不见底。
直至此刻,付星寒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冲动的事。
奈何箭已射出弓,再无回头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他所选之路一如既往地幽暗,血腥味反倒比在岔路口所闻要淡。
他拧紧眉头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走到底时看见一间布局十分奇怪的石室。
石室里的光线比暗道还要暗上不少。
待付星寒看清摆放在石室中的“物品”时,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险些就要夺门而逃……
另一条道,柳南歌也已走到底。
迎面扑来的血腥味熏得她几欲作呕。
她屏息凝神,几番挣扎,几番犹豫,方才下定决心,要走进这间宛若人间炼狱的石室。
石室占地面积很大,大到柳南歌都在怀疑,柳月姬是否将整个柳家地底都给挖空了,方才腾出这么大一块地。
这大到令人惊叹的密室中摆放了无数个精铁浇灌而成的巨大铁笼。
铁笼中装着数不尽的修士。
全都骨瘦如柴,薄薄一层皮覆在骨架上,宛若脱水的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