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承乾摇头,“宋庄头,你能确定抢收来的土豆能吃吗?”
宋威愣住。
“它们叶茎上都出现了异色斑点,虽则块茎目前看来仍算完好,但你如何保证它们确实完好能够食用呢?有没有可能病在内里而不在表面?又或者已经感染只是暂时没有表现出来?”
“这……这……”宋威犯难,“总得试着收一批吧。”
李承乾没回答,转头询问跟着的内常侍:“朝廷可有会给农物治病的人?”
内常侍有些懵:“奴不知,需回去问问。”
“那你便问问,若有,请他来瞧瞧。顺便给我阿耶传个信,让他帮我也找找。多招几个。只要人才够多,总能想出办法的。”
内常侍:……这是把他当信使了呢。行吧。
正要转身离去,一妇人急匆匆跑来:“宋庄头,不好了。”
宋威倏忽冲出去:“是不是其他土豆地出事了?”
“不是土豆,是孟海。今儿孟海上吐下泻,情况不太对。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最近奇了,生病的人不少,都与孟海一般症状。瞧着不像时疫,可要说这么多人同时感染风寒又有些过于巧合。并且观病情,似是吃错了东西。
“可孟海吃住都与那几个木匠师傅在一块,若说吃错,旁人都没事,就他病了。这也不对啊。他仔细回忆,忽然想起来,昨儿听闻土豆出现问题,他来瞧过,顺手捞了捧旁边水渠里流出来的水喝。若说唯有他吃过,而别人没吃过的东西,就只这个了。”
李承乾听得懵懵懂懂,还在想是不是喝了生水,细菌太多的缘故。宋威已经察觉到了关键:“可有询问大夫,最
近生病的都是什么人?”
“问过了。”妇人朝东边一指,“是那头村子里的人。”
宋威心头一惊:“全是?”
“全是。孟海觉得此事不对劲,让我赶紧来报给你。”
李承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蹙眉问:“怎么了?”
宋威解释:“小郎君有所不知。此地有两条水流,一西一东,全都经过咱们这。庄子那头离西流更近,因而日常用水都取的西流。田地这边离东流近,当初小郎君提议修建水渠用以灌溉时,是引了东流的水。”
李承乾恍然明白过来:“那边村子也用的东流的水?”
“对。”
内常侍大惊:“水源有问题?”
宋威目露厉光:“我去东村看看。”
李承乾抬步跟上,内常侍犹豫了下,觉得请人的事可以稍后,还是得先弄清楚具体情况,如此李渊问起来,他才能回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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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村。
“三叔,你们家怎么样?”
“哎,吃了药,这上吐下泻的毛病是好了,人没啥大问题,可我地里还种着冬小麦呢,全恹了,这可怎么办。我家明年全指望这个过活的。”
“谁家不是呢。今冬全村都种了麦子。往年也不是没种过,都没遇上这等情况,今年是怎么了。”
“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么凑巧,人跟麦子全出事。我问过了,西边村子就没这情况,一片太平,你说咱们村是不是中什么邪了?”
“咱们要不要跟村长提提,找个人来瞅瞅,是不是风水的问题?要不怎么就咱们村子出事呢。”
大伙儿急得团团转,很有些病急乱投医,村长上前呵斥:“浑说什么,哪有什么风水不风水的事。咱们村若是风水不好,去年能大丰收?一定是别处的问题。”
众人回头,全都顿住。来的不只是村长,还有一群陌生人,看起来个个身份不寻常,为首的竟是个小娃娃。
村长态度十分恭敬,指着人群的某位汉子说:“小郎君,村中最先出现症状的便是他家。”
又示意汉子站出来:“你同贵人说说,你家狗蛋不是最先闹病的吗?”
“啊?”汉子有些懵,不知所措。
村长急了:“啊什么啊,快说,你家狗蛋怎么闹得病?”
汉子不明所以:“这……这要怎么说?狗蛋那天跟几个孩子疯玩了一天,回来就病了,大晚上的上吐下泻,差点没吓死我。后来一问,同他玩的几个小孩子,那天或早或晚都闹出毛病。”
村长点头,转身回复李承乾:“确实如此,不只孩子,大人也陆续出现症状。其中以老幼居多,壮年也有,相对比老幼的症状轻,身体强健的多是吐一两回或是拉上两次就好了。老幼严重些,但也不太打紧。请大夫开方子吃两回药也能痊愈。”
一听人都没事,李承乾莫名松了口气。
宋威蹙眉询问:“这种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日晚上。”
“那地里的小麦是何时出现问题?”
“昨天。”
庄上的也是在昨日,时间吻合。
宋威心头发紧:“可否带我们去地里看看?”
村长自然无有不可。宋威又瞧李承乾,见李承乾无异议,一行人起身前往,来到田间,果见地里的麦苗都恹恹的,叶茎之上全是斑点。
宋威心情沉重:“形状颜色与庄上的土豆一致,基本可以判断为同种病害。”
有围观村民听闻,甚是惊讶:“庄上的作物也有病害?是旁边庄子吗?听说那是中山王的庄子。”
“什么中山王的庄子,那是秦王妃的庄子,给予中山王使用罢了。”
“那不一样嘛。那这几个人……莫非……”
“若中山王庄子上也如此,那是不是代表不是咱们村风水的问题?总不能中山王的组行子风水也有问题吧。”
……
这边议论纷纷,那厢,派去取水的人已然回来。
“宋庄头,办好了。一共取了三罐,按你说的,分不同流段。这罐是从山上取的,这罐是河边取的,这罐是老乡家中储水缸里取的。”
议论声顿停,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急切问:“什么意思?是说水有问题吗?”
“什么?水有问题?大伙儿这两天上吐下泻是水的原因?田地的麦子全遭了殃也是水的原因?”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陷入恐慌。
水,那可是水啊。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之物。他们住在这里,不论洗衣做饭,浇灌农田,用的全是这些水。
有人倏忽回神:“我……我娘刚去溪边打水回家烧饭。”
“我也是。我灶上还煨着汤呢。”
“不行,我得回家告诉我娘。我娘身子刚好,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村长大骇:“小郎君,宋庄头,真的是水的问题吗?我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世世代代用的这处水流,这么多年从未有此等情况,怎会……怎会呢!是不是搞错了?”
宋威将孟海的情况简单告知,言道:“我们也只是怀疑,暂时并不确定是否乃水源之故,还需进一步调查。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可能性极大。为了以防万一,还请村长通知全村,尽量先不要取用东流的水,有需要先去西流打。虽远了些,至少安全。”
村长连连应是。村民们也知其中利害,各个眉头深锁。
去西流打,说得容易,此去西流可不近,几日还行,长此以往,如何能成。况且东流一直存在,总有水流经过庄稼地。便是日常饮用辛苦些,农田呢?难道就这么毁了?
众人心焦如焚,愁云惨淡,却又无可奈何。
李承乾见此,也不太好受,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若问题不解决,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闷闷低着头,任由宋威与村长告辞。
转身回程,自村尾走至村口,一路行人匆匆,看尽村民百态。
“啥,菜不能吃?我都做好了,那怎么办?”
“不行,这汤不能倒,好容易吃次肉呢。乖孙已经三个月没尝肉了,我今儿刚去城里买的肉怎么就不能吃了。这都是银钱啊。”
“我的老天爷啊,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水不能用,地怎么办,粮食怎么办!我们怎么活啊!”
有人哭天抢地,有人默然哀泣。
李承乾心情更为沉重了。
砰,迎面撞来一人。
醉冬慌忙扶了把李承乾:“小郎君。”
李承乾站稳抬头,发现面前是位老丈,已然耄耋之年,须发斑白,可精神还算矍铄。大约是因为撞击的力道,身形略有摇晃,被随后赶来的中年汉子撑住。
汉子看到李承乾,连连道歉:“小郎君,对不住。这是我表叔公,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撞到了您,不是故意的。您别见怪。我给你赔罪。”
李承乾摆摆手:“没关系,是我低着头想事情没注意,不是他的问题,该我说对不起。”
老丈似乎没想到他会这般话,神色微顿,挑眉看着他:“你这娃娃还挺讲道理。”
李承乾:……他像是不讲道理的人吗?
中年汉子紧紧扯住老丈,小声耳语:“表叔公,这可不是什么小娃娃,他是贵人,是中山王。你别乱说话。”
“哦。”旁人若忽而听闻李承乾的身份,多会惊讶,油然而生对上位者皇权者的敬重与畏惧,甚至会因自己先前的“无礼”而感到
惶恐,可老丈并无,他神态自若,只轻轻应了一声,仍旧笑眯眯打量李承乾,片刻后说,“中山王也是个小娃娃呢。小娃娃长得真俊。”
李承乾:?
汉子骇然,怕他再说出更无礼的话来,忙将他拉到一边给李承乾让路:“贵人请走。”
待李承乾等人擦身而过。
汉子松了口气,转头又开始叮嘱:“表叔公,你怎么能那般同贵人说话呢。贵人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若碰上个脾气暴的怎生是好?你这么大年纪了乱跑什么,可让我好找。你去哪儿了,快随我回去。”
老丈摇了摇手中的葫芦。
汉子蹙眉:“你打酒去了?这附近还有打酒的?”
“不是酒,溪边灌了壶水。”说着便仰头去饮,汉子唬了一跳,忙伸手夺过他的葫芦,“这水不能喝。表叔公,这水有问题。你也知道村子里这两天许多人在闹肚子,地里的麦子全恹了。今儿贵人前来,说怕是水源造成的。”
老丈不理,想将葫芦抢回来,汉子死死护在怀里:“表叔公,你别不听劝。总之这水不能喝。”
“磨磨唧唧,哪那么多话。这是山上留下来的山泉水,甘冽清甜得很呢。”
汉子意志坚定:“你若渴了,我去西流给你打水,那也是山泉水,一样的甘冽清甜。”
老丈摆手:“放心,不会有事。这水现在没问题,给我吧。”
汉子不肯。
老丈无奈,叹道:“我已经喝过好几口了,若有事也早入了肚,你这会儿跟我计较有什么用,不如让我再喝几口。”
汉子浑身一震:“你喝了?表叔公,你感觉怎么样?不行,我去请大夫给你瞧瞧。表哥将你托付给我,我便不能让你在我手里出事。不然过几日表哥办完事回来接你,我如何同他交待。”
表哥……
老丈嘴角抽了抽,翻了个白眼,没再坚持。他望了眼远处的农田,又转头回望李承乾,刚好与李承乾瞧过来的目光对上。老丈眉头挑了挑,即刻移开。
李承乾:???
这老头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