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诺蹲在尤珈旁边, 齐腰的长发落下,有几缕擦到了沾灰的箱子。
他没注意,但另一人注意到了。
在希尔诺靠近的第一时间, 尤珈便收起检查的专注,分了些许心思给予身旁的徒弟。
纯白的长发贴到没多干净的纸箱上,这绝对不是让人心安的画面。
尤珈熟练取出随身的手帕, 将那缕发梢挑起来, 摊开在掌心间,由上至下细细擦干净。
希尔诺垂下视线,静静看着这一切, 心里头萌发出一股冲动。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触碰上他老师的手,从指尖开始贴合,一点点紧密相贴,直至掌心完全黏合到了一起。
尤珈有些意外,但也没出声询问, 只放了这只手给希尔诺贴贴,另一只手拢起方才擦干的头发,夹到希尔诺耳后。
“蹲下的时候, 要注意将侧边的头发向后捋。否则容易沾到脏东西。”尤珈叮嘱道。
多么亲密的动作, 多么贴心的教导……就像父母照顾孩子一样。
希尔诺小声回答了句“好”, 比平日里消沉一点的目光,仍旧搭在两人的掌心间。
希尔诺自己的手指不算短,纤细匀称, 指甲圆润, 泛着健康自然的粉红, 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是根相当精致的手。
但这精致的手掌抵上对面那只手时, 便过于“孩子气”了。
相贴的另一只手显然更长,更有力量。指骨分明,刀削般冷硬,苍白却并不显病弱。
希尔诺向来喜欢老师那双好看又灵巧的手。这双手会握着法杖释放出精妙的魔法,会捧起书讲解理论的知识,也会娴熟地做饭折衣。
与之相比,自己小小的手像是没有骨头,软趴趴陷在对方的掌心里,没有力量。
希尔诺将手掌向下挪移了些,让两人的掌根凑至同一线上,于是上方的差距便分明许多。
自己的指尖堪堪能触碰到,对方指头的上方第一道环线。
那道环线是时间烙下的脚印,是出生时便定下的差距,是难以逾越的十年鸿沟。
希尔诺望着老师比自己稍长的指头,心里有些委屈。
这原本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老师的模样与十年前没有太大差别,老师的身形与先前相比稍有变化,但也只有一点点。
老师已经停下来等他了。
是他自己几年来任性的生活作息,扰乱了身体的正常发育。即将要二十三岁的自己,竟然与十八岁的自己别无两样。
所以,尤珈老师才会一直把他当孩子……
希尔诺想撤回手,但却在几乎同一时刻被回握,十指相扣。
他扬起了眼皮,睫毛轻颤。
难以逾越的鸿沟对面,他的尤珈老师正兴味盎然地浅笑,盯着交握的手。
尤珈原本用另一只手托腮静等,有些好奇希尔诺想做什么。
希尔诺似乎在比对两只手的大小,柔软的手心在自己掌内轻捻,勾得人想捏一捏。
他想起有些人喜欢捏宠物的肉垫,想起有些人喜欢和小动物贴贴手。
尤其是希尔诺还很认真地盯着它们看,板着张精致秀气的脸,像是研究着世界上最严肃的课题。
尤珈没忍住弯下五指,紧扣住对方光滑的手背,将对方柔软的手掌包裹住。
希尔诺于是看向了自己,露出属于小动物的湿漉眼神,惊讶,迷茫,又有些藏不住的小雀喜。
尤珈终于是受不了心中的痒意,轻笑着捏了捏小动物的肉垫。
“老师,您在做什么?”小动物困惑地问。
“抱歉,没忍住。就是感觉你的手很好捏……这么说会冒犯你吗?”尤珈问。
希尔诺没想到老师会这么回答,他摇头,也落下五指,搭在对方的手背上。
通过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内心便得到满足,仿佛积攒起了力量,敢于问出不太愿意面对的问题。
他忽然说:“老师,您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您对我的印象是什么?”
“嗯……很优秀的孩子?”尤珈想了想,挑了个中规中矩的想法。
孩子。
希尔诺想起来了,老师一直抵触那件事,不愿意和自己做。
孩子。
那天早晨,一起躺在床上。尤珈老师面对自己时的惊慌、不知所措,乃至自责和难过,是如此的鲜明。
孩子。
与老师的相遇是在十二岁,那时候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
自那以后,直到现在,自己在尤珈老师心目中,仍然是那个很小的孩子吗?
相握的那只手有些发颤。
希尔诺将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两手紧紧攥着老师的手,近乎哀求地看着他的尤珈老师。
“我很快就满二十三岁了。我毕业了,不是您说的在校生了。我……我长得也不算矮,我的身高达到了平均水准。我只是有点瘦,脸看起来不太成熟,才会显得不算高大。
“我之前有一直在锻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这个身材……我、我虽然没有您高,但说不准过几年,我还会继续长身体……您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子来看……”
长身体这种事,希尔诺内心也知道,这不大可能。
在亚弥斯的五年,自己似乎没长多少个子,感觉身体已经停止发育。
希尔诺很想扑到那份温暖的怀抱中,想用早就熟悉的撒娇来软化老师,来让尤珈老师心疼地答应他。
但这样子,不就更像小孩子了吗……
就是因为先前自己总爱这样做,尤珈老师才无法把自己当做恋人来看待?
因为在老师心目中,自己从来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希尔诺感到内心有些慌乱,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他想和老师成为家人,但不是这种家人。他想,他想……
尤珈老师开口了,眼神是希尔诺熟悉的认真,声音是希尔诺熟悉的温柔。
“希尔诺,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说你是我心目中的孩子,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可爱。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实力或者头脑。”
可爱。
脑子有点懵,心沉下去。
如果是从前,希尔诺会很乐于听到这样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