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凝结。
两人你看我, 我看你,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紧绷着面皮, 努力克制着尴尬到脚趾抠地的冲动,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啊,好巧。”
崔文熙抽了抽嘴角,也扯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巧。”
两人似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对方,又同时别开目光。
赵玥本想解释,可眼下这情形只怕越解释越说不清, 便忍着没有吭声。
崔文熙更是煎熬又抓狂,怕自己失态, 她硬着头皮扶着石头退了出去, 哪晓得庆王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元娘?”
那声“元娘”把赵玥吓得心虚, 更是把崔文熙吓得魂飞魄散。她不由分说,当机立断往假山里缩了回去,往石头缝里钻。
要命的是赵玥比她钻得更快!
听到脚步声近了, 两人像见鬼似的一个劲往石头缝里挤,也不管它能不能容纳得下他们。
当时崔文熙顾不得男女大防,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断不能落入庆王手里,若不然晚节不保!
赵玥则心虚地想着,断不能让四皇叔察觉到他的荒唐心思!
二人各怀鬼胎, 在石逢里挤得很是艰难。
赵玥的个头比她高出许多, 背脊抵在冰凉的石壁上, 紧绷着脸大气不敢出。
然而对方身上浅淡的脂粉香时不时在鼻息萦绕,扰得他心烦意乱。他努力保持着克制,表情虽然镇定,心却跳得异常厉害。
殊不知崔文熙比他更煎熬,她只觉得浑身上下跟扔进油锅里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扒皮拆骨透透气。
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怕自己发出粗重的呼吸,她硬是狠下心肠死死地咬住唇,尝到腥甜都不敢松口。
外头的赵承延刚刚都还看到主仆二人在这边,哪晓得一过来就不见人影。
他心中不由得毛躁,路过假山时又忍不住进来看了一眼,藏在石头缝里的二人再往里挤了挤。
赵玥实在挤不进去了,只能窘迫地用手稍稍挡了挡。
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肩上,两人明明已经身贴身,他却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了回来。
崔文熙本能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触碰到对方,两人同时尴尬地别开,仿佛没看到对方就没挤在一起似的。
赵玥心中有鬼,很没出息地红了耳根子,他从未与女郎这般近距离接触过,今日是头一遭,却是这般尴尬到无地自容。
外面的赵承延并未发现异常,只匆匆扫了两眼便离去。
听到脚步声走远后,两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崔文熙提到嗓子眼儿上的心稍稍落了下来,用手撑着假山石,有气无力地往外头挪了挪。
哪晓得方才挤得太狠,竟然挪不出去了。
那一刻,崔文熙沮丧不已,很想把永宁掐死,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
赵玥善解人意地推了她一把,她通身滚烫,他再次像被火烧似的缩回手。
崔文熙忍着抓狂的暴脾气从石缝里挤了出去,脚下虚浮,没站稳滑坐到地上,喘着粗气,神智都有些迷糊了。
赵玥意识到她出了岔子,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问:“四皇婶这是怎么了?”
崔文熙忍耐着心急火燎,喉咙里发出断续的轻哼,“我好像……中了媚药。”
此话一出,赵玥一脸懵逼。
他后知后觉想到方才挤在石缝里的情形,脸一下子就烧红了,又羞又窘。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慌忙解释道:“起初我见你神情有异,觉得不大对劲,这才跟了过来。哪曾想四皇叔也过来了,我怕引起他误解,便躲进了假山里,谁知道,谁知道……”
崔文熙再一次把永宁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了一遍,差点被气哭了,摆烂道:“这下好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赵玥:“……”
也在这时,凤仪亭那边忽然传来女郎的哭闹声,打断了他们混乱的思绪。
两人惊诧不已,同时朝那边看了去。
这道哭闹声是庆王弄出来的。
起先他原本在厢房里跟兄弟们唠嗑,哪晓得他出来上茅房时无意间听到家奴窃窃私语,说狸奴那厮不安分,在听说庆王夫妻闹和离后便偷偷去长乐馆打探了。
赵承延当时就怒了。
那狸奴是柳笙的小名儿,他是永宁养的面首,男生女相,放浪形骸,哄女人很有一番本事。
赵承延自然瞧不起这等出卖皮相的贱婢,可崔氏是活生生的尤物,像狸奴那种没节操的浪人,若是暗地里觊觎她,也在情理之中。
赵承延当即不做多想,立马前往长乐馆查看。
方才他大老远就瞧见崔氏主仆在假山那边,结果寻来却没有踪迹,心中更是又气又恼,板起棺材脸去捉人。
哪晓得路过凤仪亭时,听到那边的竹林里似有响动,赵承延不禁胡思乱想,还以为崔氏真被柳笙勾搭上了,便撸起袖子去查探。
结果惊煞了一对野鸳鸯!
被他捉奸在场的男女衣不蔽体,那女郎他不认识,但那郎君他却是认得的,不是狸奴柳笙是谁?!
赵承延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永宁养的面首竟然背着她偷情,并且还被他庆王捉奸在场。
这事委实荒唐。
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假山这边的崔文熙二人也听到了,她怕被人误解,连忙叫赵玥赶紧走。
赵玥也知道这事儿若传出去了委实说不清,立马离开现场,结果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了,因为在路上碰到卫公公前来寻人。
主仆匆匆过来处理,只要有第三人在场,就不会生出无端揣测。
没过多时芳凌也带着婢女婆子过来,见到赵玥主仆,颇有些诧异。
赵玥全无方才的手足无措,说道:“方才我路过此地,见到四皇婶情形不对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婢女婆子们赶忙上前搀扶崔文熙,芳凌回道:“世安苑那边出了岔子,肃王妃和端王妃也跟娘子一样误饮了合欢酒,这会儿正闹着!”
赵玥皱眉道:“不成体统!”
怕崔文熙失了体面,他当即命婆子把她送到附近的院子歇着。
待她们离去后,主仆听到凤仪亭那边闹得不可开交,匆匆过去查看,却见永宁肺都被气炸了。
那柳笙原本是她养的玩意儿,结果反给她戴了绿帽,同府里的婢女滚在了一起,实在令她忍无可忍。
永宁气恼之下挥着鞭子抽打二人泄愤,婢女哭着求饶,上演了一出狗血大戏。
赵玥不忍直视,出言劝道:“姑母且先把这事搁一边,我方才听说几位皇婶误饮了脏东西,你赶紧去瞧瞧。”
经他提醒,永宁“哎哟”一声,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又对家奴道,“先把这两贱婢捆起来扔到柴房里去!”
听说崔文熙在假山附近的院子里,一行人又匆匆过去看她。
现在她的情形糟糕透顶,神智已经不受控制了,浑身燥热难耐。
为了缓解她的情况,婆子用冷水给她泡澡。
冰凉刺激到滚烫的肌肤上,令她迷乱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
芳凌手忙脚乱用湿帕子给她敷脸降温,她忍着不适,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嗲,“你且记住了,莫要把我扔给庆王。”
芳凌连连点头,知道她怕被庆王乘人之危,赶忙道:“娘子且放心,奴婢会想办法把你留在永宁府,不让庆王近身。”
不一会儿永宁等人过来,她匆匆进更衣室看崔文熙的情况。
芳凌见她来了,如见救星,连忙问道:“不知长公主可有解药方子?”
永宁默了默,看向崔文熙道:“有,外头的老四管用。”
这话把崔文熙气着了,趴在浴桶边缘气恼道:“永宁你要气死我不成?!”
永宁见她动了怒,赶紧安抚道:“你莫要动怒,我现在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把合欢酒调换出来饮用的,不过这酒劲就那么一下子,熬过去就好了。”
崔文熙喘着粗气,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又气又恼道:“我的祖宗!我今儿的体面全被你给丢尽了,等会儿莫要让庆王把我带走了。”
永宁点头,“依你,依你,都依你!”
崔文熙怕她不靠谱,又叮嘱了几句才作罢。
外头的赵承延见她从更衣室出来,问道:“元娘现下如何了?”
永宁心不在焉道:“目前并无大碍,多泡会儿冷水就好了。”
赵承延无法直视,指了指她,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阿姐愈发荒唐了,你这府里乌烟瘴气,若传了出去,脸要往哪里搁?”
永宁烦躁道:“老四莫要说了。”
此刻世安苑那边的肃王妃和端王妃也被折腾得够呛,这回中招的是女眷,且又是上不得台面的合欢酒,委实不像话。
这不,早就受不了自家老母亲的文宣王周隽大发雷霆,立马坐镇把合欢酒的由来追问清楚。
经过好一番盘查后,总算从一婆子口中问出原是另一个面首张允私下里调换的,打算栽赃嫁祸给柳笙。
周隽被气得半死,两个面首胆大妄为,竟然争风吃醋闹了这么一场,委实荒淫无道,当即便下令把相干人等杖毙处理。
那张允不服气,被杖打得嗷嗷叫,口里直呼冤枉。
永宁瞧着心疼,才十七八岁的小子,若是活活杖毙,多少有些可惜了。
周隽恨铁不成钢,冲自家老娘发火道:“阿娘糊涂!今日险些酿下大祸,岂能饶了他的性命?!”
永宁坐在太师椅上,面色不快道:“不就是一毛头小子,血气方刚的,造下……”
话还未说完,周隽便打断道:“阿娘还要纵着!若是那合欢酒被调换成了毒酒,今日你又要如何收场?!”
这话把永宁唬住了。
周隽额上青筋毕露,暴跳如雷道:“阿娘平日里疏忽也就罢了,可是今日二郎也来的,他是东宫太子,往后是要成大统的君王,若是在永宁府有个闪失,咱们一家子的脑袋都不够砍!”
永宁垂首不语。
周隽气恼道:“你这府里乌七八糟,我让二娘留在府里替你整顿一番。”又道,“今日这些混账事,若是传了出去,叫你我把脸往哪里搁?”
永宁心烦道:“行了行了,杖毙就杖毙,我什么都依着你。”
母子正掰扯着,外头传来家奴的声音,说端王要回府去了。
二人连忙过去了一趟。
目前端王妃的情况比先前稍好些,原本是高高兴兴的,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心情糟糕透顶,只想赶紧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周隽窘迫不已,不断跟端王赔不是。
端王无奈地指了指永宁,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到底是自己的长姐,平时相处得也算和睦,便压低声音道:“阿姐日后收敛着些罢,莫要学咱爹那般荒唐了。”
永宁尴尬道:“老五说得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端王:“还敢有下次?今儿太子没出岔子,你就烧高香罢!”
永宁闭嘴不语。
待夫妻二人离去后,老六淮王不想掺和这些破事,也跟着回去了。
另一边的赵承延听说他们走了,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要带崔文熙回去。她却不愿意,非要留在永宁府。
二人发生分歧,赵承延隔着屏风道:“这里乌七八糟的,元娘还待着作甚?”
崔文熙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是永宁的。她的面色还有些潮红,肌肤上染了艳色,一双杏眼水润勾人,叫人遐想连篇。
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情况,她固执道:“四郎且先回罢,我晚些时候再回来。”
赵承延皱眉,永宁府委实太乱,他不放心把她留在这儿,独断专权道:“有什么回去再说。”
当即便要用强把她带走。
芳凌见状不妙,赶紧阻拦道:“郎君稍安勿躁,就算要走也得先跟永宁长公主打声招呼才好。”
当即命人去跟永宁通报。
赵承延走到屏风后,盯着美人榻上的崔文熙。
那女郎浑身上下都泛着桃花的艳丽,那种艳是她平日里不曾有的,端方中透着些许妩媚,不免叫人蠢蠢欲动。
赵承延的目光黏在她身上,不禁抿嘴笑了起来,故意问道:“元娘为何不与我回府?”
崔文熙没有说话。
赵承延饶有兴致地朝她走了过去,崔文熙想避开,手腕却被他捉住。他轻轻嗅了嗅她身上的馨香,暧昧道:“今日我看你往哪里逃。”
崔文熙嫌恶地挣脱。
也在这时,永宁过来了,她到底是外人,若赵承延执意要带崔文熙走,她也是没法强行阻拦的。
二人虽然在闹和离,但还没正式分开,她也不好硬把她留下。
双方正僵持不下时,准备回宫的赵玥听到永宁在这边,名为告辞,实则想来窥探崔文熙的情形。
听到厢房里起了争执,他故意干咳一声,唤道:“姑母?”
永宁从屋里出来,赵玥同她行了一礼,说道:“天色不早了,二郎就不多打扰姑母了,若是回去晚了,恐叫阿娘念叨。”
屋里的崔文熙听到他的声音,机灵地掐了一把芳凌,芳凌赶忙把她搀扶出来。
瞧见主仆二人,赵玥行了一礼。
当时崔文熙粉面含春,一双眼湿漉漉的,周身都没什么力气,几乎半个身子都倚靠在芳凌身上。
赵玥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却又没法选择无视,便随口问道:“四皇婶现在可无恙?”
崔文熙没有答话。
也在这时,赵承延从屋里出来了,赵玥唤了一声四皇叔。
赵承延看着他道:“二郎这是要回宫了吗?”
赵玥回道:“是打算回去了。”顿了顿,“四皇叔也要回了吗?”
赵承延瞥了崔文熙一眼,说道:“这就回了。”
崔文熙忽然道:“我今日就在永宁府,不同四郎回去了。”
赵承延一点都不意外,倒是赵玥故意露出诧异的表情,心里头早就明白了几分,却装作不懂的样子,好奇问道:“四皇婶为何不与四皇叔回去?”
赵承延:“你四皇婶闹小孩儿脾气呢,等会儿哄哄便是,现下天色也不早了,二郎回宫晚了恐叫大嫂担忧,且先行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玥也不好在这里继续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