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日做梦
对于极西诸国的情势,朝廷曾重金,从前来经商的西域商人处收集文献,记录访谈,虽仍有众多迷惑矛盾之处,但大致情形,却是心中有数。
波斯早已于大唐早年,亡于大食。便连末代王子也流亡中土,一生复国无望,郁郁而终。这等宫殿,再是恢弘壮阔,不腐不坏,却也都做了他人的嫁衣裳。
大祭司听了,能不恼羞成怒?
安舒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收回话题,继续说道:“不论是石头,还是木材,都是以现有材料,从无中生出有,从此迁移到彼,构建出新的框架与屋宇。”
妙达听得一脸茫然,不知所谓,大祭司脸色却沉了下来,适才的满脸怒色瞬间消失不见,换做深思沉吟,口中轻声重复:“构建?”
安舒应道:“不错,正是构建。如我猜得不错,阁下这教派,应是与京城波斯寺所奉神明一源同宗,同属袄教,又称琐罗亚斯德教,民间习惯唤作拜火教的?”
大祭司见她连“琐罗亚斯德”这等生僻的名字都知晓,心下也不禁暗自佩服,口中冷淡道:“什么袄教?嘿,你们中原的天神就是天,我们的天神就得从个示字?生造个莫名其妙的字出来,以示区别?简直胡说八道。”
安舒笑了一下,不去跟他争辩这取名字的褒贬之道,接着说道:“阁下这拜火教,对于天地起源,万物生灭,亦有一套教义道理,这便是我所言的构建。我不信以阁下之才智,会当真认为,这光明象征善,黑暗象征恶,世界便是善恶相争的战场,这样简单的二分法论,便比我天命气数之说,更为精致细腻,更能自圆其说。”
大祭司勃然大怒:“放肆,大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竟敢质疑我奉神之虔诚?”
安舒不被他怒气所慑,反而举手,一掠鬓发,微笑道:“阁下勿惊,此处只有我们四个活人,你怕什么?难道你认为妙达会在信徒面前揭发你?我倒是相信,妙达自己,恐怕便不是十分虔诚。”
妙达给她说得先是一惊,连忙摇头否认,继而一怔,苦笑不已,却无可辩驳。
大祭司的怒气相当有讲究,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之间,便又是一派平和,嘿嘿冷笑:“你当我听不出来?你明里暗里,指斥我教教义简单粗鄙。到头来,你还是说不出,这天命气数的构建,究竟有何玄妙?你可知道,我们波斯有句古话,贬损别人的品格,并不会令你的王冠更加闪耀。”
“说得好。你们波斯古人,颇有智慧。”安舒诚恳地赞了一句,见大祭司脸色稍缓,便又道:
“天命气数之妙,在于它首尾兼顾,浑然一体,可以解释你之前提出的诸多质疑。何谓‘天命’?你说成周矫天命,表面上看来,固然不错。然而这‘矫’,若得了天下人的认同信仰,那便不是‘矫’了,那便成了天下最合理合法,最理所当然,最无可辩驳的道统。
我大周太祖皇帝,起兵于天下纷争动荡,万民饥号惨死的乱世,欲为天下人寻一个出路。我世宗皇帝,慨然立志,十年开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终于迎来百年盛世,生民安乐,万邦来朝。
这便是你所说的,虚无缥缈的天命,却也是最坚实的万众归心。我朝得国至正,此便是天命之所在。”
说到这里,缓了口气,接过曹宗钰递来的金樽,浅饮一口,触口清醇,却不是葡萄酒,而是某种混合了水果、蜂蜜调制而成的汁液,十分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