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善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决心离开了高世荣,出了杨府,上了马车。就像不知一路如何从乾明庵辗转到钱塘深宫。
日头高了,已是近午时的光景。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再也不是刚出宫时的冷清模样。马车不敢再疾奔飞驰,杨秀也不便再亲自驾车,只得从府中带出了家奴牵着缰绳在拥挤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地挪着车轮。
好在杨府本也就在宫墙边儿上,入了宫门,马车总算是能跑起来了。"啪"的一声,皮鞭抽在马背上留下残忍的印记也惊醒了车里尚在高世荣身边神游的静善。她抬头看了看杨秀,疲倦的神色丝毫挡不住那双乌黑眸子里时刻不松懈的机警……
"吁……"
"怎么了!"
疾驰的马车猛得停了下来,杨秀反手打起了车帘不满地向车下望去。却见是平日里跟着孙德顺的小太监旺子正挡在马车之前。
孙德顺的人。杨秀心下一沉,她与孙德顺虽同在皇上身边侍奉可一向算不得有交情的,无非是各自尽心罢了,再者帮敛容传信的事被她拿住后,孙德顺更像避鬼一样避着她,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亲信拦自己的车驾……杨秀回头看了看静善,一言不发地撂帘下了车。
车里的静善一头雾水,却也不好跟着下去。本就是抗旨偷溜出宫,又是与杨秀同往,瞧在谁的眼里也免不了一番思量。
"何人拦车?"
静善这儿正烦闷着,却见杨秀没一会儿地功夫又上了车来,只是神色大变,竟有一丝慌乱。
"快走,去灵和宫!"
杨秀猛敲了敲车厢壁。马车又猛得飞驰起来。
"到底什么事?"
"皇上……皇上在你宫里。"
……………………………………
灵和宫从没陷入过这样的死静,从上到下,一草一木,都似恨不能把自己深埋入土化成一粒粒尘埃。
静善心如死灰地跪在内堂下,身后陪跪着杨秀,再后是自冯益以下灵和宫一众内侍。
荣德深深地呷了一口浓茶,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整个宫里,也许也只有她是真的享受着此刻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瞄了一眼赵构--腰板僵直的高坐上位,阴沉不定的眼神在静善和杨秀之间来回游走。
许是真不知如何开口吧。荣德轻蔑地理了理鬓发,不慌不忙地道:"皇上有话就问吧,也别让环妹妹白跪着。"
"不劳皇兄过问!"静善抢着抬头道:"环儿确是有违兄长叮嘱,私出宫门。只是……"
"哟,这抗旨的罪名让妹妹这一说倒像是家长里短了。"
荣德甜腻的声音怄得静善心口直闷,只是她如今倒没心力理会荣德,仍旧盯着赵构,眼里满满一汪委屈。
"环儿缠绵病榻多日,灵和宫上下都沾着病气,实是等不及想出宫换换新鲜气儿。"静善留心着赵构的面色,斟酌着又道:"我知皇兄近来多为政务烦心,不想为这点小事叨扰皇兄。只得暗里求了秀姐姐带环儿出宫转转。环儿深知闺中女儿不宜抛头露面,也没敢多逛,只在秀姐姐私宅里逗留了片刻罢了。又怕皇兄担心,赶着午时前便回来了。谁想……谁想竟还是惊动皇兄了。"
她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溜向一旁坐得安稳的荣德。今日事,若非她,何至闹到这个地步!
"唉,你啊。"赵构摇头长叹了一声,抬了抬手让她起身,"朕该料到,嘱咐你多少也不过是耳旁风罢了,就不该下旨让你闭宫养病。你这个性子,本就不是能闷得住的。"
"谢皇兄体谅……"
"别忙着谢。"赵构的余光扫过身旁的荣德,尽力板起了面孔,沉声道:"杨秀!"
"奴婢在。"
"向来赞你识大体,怎么也敢纵着她胡闹!罚俸半年,禁足一月!"
杨秀深知这是让荣德面子上过得去,小惩大诫的意思罢了,也不多嘴,利落地谢了恩,便自起身仍回赵构身边侍立。却听赵构又道:"灵和宫上下护主不力,每人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地下跪着的众人听了虽暗暗叫苦,却也庆幸躲过一劫。尽管多少有些冤屈,可这纵主抗旨的罪过总算没深究下去。
"环儿……"赵构刚要吩咐,却抬眼正瞧到静善苍白的面色,忙命她坐了,才道:"你今日如此胡闹害得长姐为你的安危担心,还不向长姐认个错。"
"是……"静善乖巧地点头应了,低眉顺眼地朝着荣德莞尔一笑,却也不起身,柔声道:"妹妹不过一时贪玩,竟让长姐如此费心,当真是罪孽深重。长姐看在环儿年幼不更事的份上,就饶了妹妹这一回如何?"
荣德冷眼瞧着他们兄妹二人这一唱一和,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酒般说不出什么滋味。自她回宫以来,明明是不分亲疏的异母三兄妹似独独只她是个外人。本想着寻机会灭灭赵环的风头,可不想这样明目张胆抗旨的罪过都能被她三言两语遮盖过去,而皇上竟似比她还急着息事宁人!
还好,李氏都料到了。
荣德忍着怒气,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