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银链
茂爷、陈贤、张大毛和一些舟人留在了城内,同岛民起舞饮酒,互唱歌谣。饮至酣畅淋漓之处,便相枕而卧,天地重归于寂,唯有海风过处,蕉叶拍动,沙沙作响。虽然言辞不通,但快乐总是人与人之间最直接的语言。
张大毛也算机敏,一夜之内竟就学会了岛民的一些语言。第二天天亮临别之际,他还与之前迎接他们的岛民们互道“开万”(kayvan),意为“朋友”。
但正当他们踏出城门的时候,一个岛民大喊了一声“开万”,把他们叫住。张大毛回头发现正是之前为首的那个岛民。他拿出一串银链子挂在了张大毛的脖子上,跟他嘱咐了一些话。
张大毛没怎么听懂,但是他看到那串银链子,分明是一个十字的形状,上面有一个受刑之人,面色痛苦。他在粤地时见过澳夷戴过这类链子,也见过他们对刑架上那人顶礼膜拜。于是他把链子脱下,拿了给茂爷看。
岛民们见到他们脱下链子,以为他们并不喜欢,好像还有些生气,慢慢地围了上来。可是他们在茂爷一等人脸上看到的,分明是疑虑和担忧。
“这乃是佛朗机番人的神灵,这些土夷手里有这条链子,说明他们定然和佛朗机人打过照面。”茂爷满面愁容地说,“这样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为何呢?”
“佛朗机人,主要和兰、蒲都丽家、干丝腊三国之人。此三国狼子野心,有开疆拓土之意,以干丝腊为最。不要见澳夷唯唯诺诺,那不过是在中国畏了朝廷天威罢了。但在外洋,他们则原形毕露,屠戮无算。”
“我们的大船也并非不见得无法与他们匹敌。”陈贤反问道,“茂爷,您说我们这船以铁力木作成,若遇了番船,径直触上去,番船不就被拍的粉碎了吗?况且吾等又有巨炮十二,火铳数十,番贼焉能不畏我?”
“陈贤,这番言论不过玩笑罢了!夫佛郎机长技,唯舟与铳耳!你晓得我在吕宋见过和兰巨舟,舟长三十丈,横广五六丈,而板厚二尺有余,鳞次相衔,更以坚铁为舟之纲骨,外漆桐油,光莹可鉴。虽只是松杉制成,与我们两船相触,胜负难料啊!”
“可我们有铳有炮,远处发炮,未尝不可胜过他们一筹……”
“这便是佛郎机人的第二长技了。他们舟设有上下三层,旁凿小窗,左右各数十扇,各置大铳于其中。闭窗换药填弹,临放乃推由窗门以出,放毕又退回窗内。我们若是发铳,不过射在窗上而已,根本无法伤人。他们桅杆之下,更置巨炮,长二丈不止,中空如车轮,一旦发射,可洞裂石城,震数十里。你可敢与之匹敌?”
陈贤边不再搭话,只是低着头眉头紧锁。
茂爷拿过张大毛的那串银链,对着那个岛民指了指,问把那几个番国的名字逐一问过,但那岛民只是摇头摆手,好像不甚明白。
他回头与身后的其他岛民商量了一阵,对茂爷一行人解释说“麻希勒摩诃开”(mahilak mahakay)。大家都将头转向了张大毛,张大毛思前想后了一下,说道:“这人似乎在说这链子是一个亮色之人的。”
“亮色之人?你帮我问问,那亮色之人可曾留下什么痕迹吗?”茂爷说道。
于是张大毛抓耳挠腮,对那岛民说:“提班……麻希勒摩诃开?”(tiban… mahilak mahakay)
陈贤侧头在张大毛耳边问:“你和他说的什么?”
“我问他我们能不能去看看那个人。”
只见那个岛民回过头去看了看城主,城主在远处微微点了个头。那人便领了几个持着长矛的岛民一同出了城,走到了茂爷他们前面。他回头招了招手,喊到“阿那”(unut),示意他们跟上。于是茂爷一行跟着这几个岛民下了山,过了一片蕉林,往西边去到了一个小丘上。
那丘顶处立着一个木头架子,搭成了十字形状。底下是一片刚刚填埋过的新土。那岛民指了指这片土,又说了“麻希勒摩诃开”。茂爷蹲了下去,仔细察看了那个木头架子,其上有人用刀划了一些文字。
“茂爷,你识得这些文字?”张大毛疑惑地问道。
“……这一串我看不出来,应该是个人名。后面有一串佛郎机人的数字,写的是一千五百五十七和一千五百八十二。”
陈贤和张大毛都颇为吃惊,未曾料到茂爷竟然还能认得佛郎机人的文字。这时一个舟人拍了拍胸脯,就笑道:“恐怕二位还低估了咱茂爷的本事。茂爷走过南,闯过北,在外洋飘荡了数十年,在吕宋同佛郎机人做过生意,怎会不知晓佛郎机的数字?恐怕日后有的是令二位惊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