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扎着玩,他们都有了。”
“你这是闲的。双成啊,要不,你还是去城里干点什么?你有修车的手艺,到镇上开个店也行,我和你妈还能帮你几年。”得知儿子因为想五千半夜跑到果园的事,罗承宗的心沉甸甸的。
“不去。”双成头也不抬,手中一个蝴蝶风筝的骨架已经初见雏形。
罗承宗还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儿子专注扎风筝的样子,欲言又止,默默地走到棚子门口点了一根烟。
桂提着篮子来送饭了。她心疼丈夫儿子,饭菜总是做得可口量足。今天,她还特别烧了一尾鱼,提了半瓶酒来。自从双成回来后,父子俩虽然对话不多,吃饭的时候倒是都喜欢喝一盅。
“买鱼了?那今天可得多喝一杯。”罗承宗爱吃鱼,看到有鱼很高兴。
“村里有来卖鱼的,我看新鲜,就买了一条,犒劳犒劳你们父子俩。双成,给。”桂把筷子递给儿子,又亲自给父子俩斟上酒,“下午果园子里还有活吗?”
“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怎么,家里有事?”罗承宗问。
“要是果园没事的话,双成吃完饭就跟我回去一趟,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啊?还要专门回去说?就在这里说吧。我喜欢呆在果园子里,安静。”
“儿子啊,咱们家也安静得很,别说咱们家了,咱们村也安静得不像话!落梅岭现在哪儿都安静!都没什么人在家!”桂边说边给儿子和丈夫夹菜。
“还真是这样,村子里也就过年时热闹一下,平时都空了。不过,家里可没这满园子的香,我也喜欢呆在果园子里。”罗承宗举起杯子跟儿子碰了碰,一口喝尽。
“你喝慢点!又没人跟你抢!园子里这么好,你把床搬园子里来睡?双成,吃完饭跟妈回去,是要紧的事。”桂又给丈夫斟了一杯酒。
吃完饭回到家里,桂把双成拉到他的房间,啥也不说,直接递给双成两张照片。
“看看这姑娘咋样?”
双成不光没看,连接都没接:“妈,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
“你的终身大事还不要紧吗?你先看看吧,看这姑娘眼熟不?”
双成没有接照片,就着桂手上瞟了一眼:“不认识,是我认识的人吗?”
“人家认识你,听说跟你一个高中的同学,比你低两级,上高中时就喜欢你,这可是人家姑娘主动托胖子妈来说的媒!双成啊,那姑娘条件真不错,你要错过了她,可就再没这么好的姻缘了。”
双成自嘲地一笑,靠到被子上:“我连五千都可以错过,错过其他人又有什么可惜的?”
听到五千的名字,桂一愣,狠下心来:“既然你说到五千了,妈就索性告诉你吧,五千快要结婚了。”
双成猛地坐起:“你听谁说的?”
“胖子妈说的。胖子不久前去了一次南山,他特意去打听了的,说是五千和那个姓童的五月初就要结婚,那家的酒店都在做准备呢。胖子还不让告诉你,怕你难过。双成啊,这也是我们早想到的事,五千这个缘分,咱们现在是真的彻底断了。这一年,她也完全没跟咱们联系,应该也是想断了,也不能怪她……”
桂看儿子那一脸完全不加掩饰的失魂落魄,心一下揪起来,说不下去了。
“我没怪她,挺好的,那原本就是她该有的生活……真的,那是好事……那个人对五千挺好,以后也不会有人欺负她,挺好的,真的挺好。”双成反复地一直强调挺好,似乎努力想要掩饰自己突然出现无数裂纹的心。
桂当然看得出来,她再次狠下心来:“所以啊,你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了。这姑娘说是叫春儿,爸爸很早就不在,妈妈也改嫁了,她是奶奶照顾大的,现在在外面打工,这次是她奶奶去世才回来。她说了,只要你愿意,她就不走了。”
“哦。”双成心不在焉。
“她也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可人家不在乎,她喜欢你这个人。双成你看,找到这样的多不容易,何况还是人家姑娘主动找上门来的,这说明她是真心喜欢你。双成,要不妈让胖子妈安排你们见个面,把这事定下来?”
“妈,我腿都这样了,何必拖累人家?你就别管我,让我一个人过吧。”
“这世上少条腿少只胳膊的人多了去,都不过了?你哪里比别人差了?坏小子,跟你妈说这样的话!你这是不孝啊!我是你妈,怎么能不管你?除非我现在就闭了眼睛,不然的话,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过的!”桂说着抹起了眼泪。
“好啦好啦,妈你就别哭了,好好的干什么呢。”双成搂住桂哄她,“不一个人过,好吧?我怎么会一个人过呢,不是还有爸爸妈妈吗?”
桂用力推开双成,又着实打了他几下:“你还胡说!还胡说!我不管那么多,这次就听妈的安排,我这就去跟胖子妈说,赶紧定个时间你们见面。这件事由不得你!这要搁过去,都是大人说了算,这次啊,我也作个主。”
“妈,你何必呢,我是无所谓,让人家女孩子尴尬不好。”
“你敢!这事就这么定了!”
桂不顾双成的反对,跑去胖子家,跟胖子妈商量两人见面的事。
桂一出门,双成就瘫倒在床上,他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从他决定离开五千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到五千和童舒终会走到一起,是他自己放弃的。可当事情真按他想的那样发展时,他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心如针扎。
这一年来,五千竟然毫无消息,完全不跟落梅岭的任何人联系,也让双成有些意外。潜意识里,他不相信五千会就这样把他完全放下,但事实就是那么残酷,五千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不光是他,连落梅庵的师父们,她也完全不再联系,是真的如双成所愿,五千彻底地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这样的事实,让双成似乎失重了,完全找不到生活的重心。
从五千上次独自回落梅岭找他不到离开后,他就完全不提五千,但哪怕一天,他也没有放下过她,就那么漫无目的、无边无际、没有尽头地思念着她。他经常去两人小时候玩过的梅树下静坐,想像着五千其实就在身边,只是不说话。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坐在那棵树下,连五千也不知道,就在那棵树脚下,双成埋着五千第一次剃度时剪下的头发。
但现在,他被桂残酷地拉回现实:五千要结婚了,去到另一个爱她的男人身边,真的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这一次,他空掉的不只是一条裤腿,还有半边心脏,整个人生……
双成自己也知道没什么好哀怨的,似乎也没资格没理由说怨,这不就是他自己当初想要制造的结果吗?但人的心,又哪里是这样可以计算得清楚明白的东西?双成再次坐起,拉开床头柜抽屉,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照片,就是小麦为他和五千拍的那张照片。
一年前,在东篱山庄门口,夕阳下,他意气风发,她娇媚如……而现在,他拖着残缺的身体在山里孤独地种树;而她,却马上要成为别人的美丽新娘……
双成眼前浮现出青瞳婚礼那天,五千美得让所有人失色的仙子模样,忍不住一只手用力按住胸口,大口地喘气……喘息稍定,他把五千的照片放到唇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