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五千离开医院,被带到了东篱山庄。
童舒确实是经过了周密的考虑,他为五千聘请了一名专业的护理人员,又在五千的房间配置了有助于五千恢复的所有医疗设备。在五千的房间里,童舒为自己安了一张床,而他的办公室,也搬到五千房间的隔壁。
订婚仪式简单又伤感。就在五千搬进山庄的当天,一切安置好后,在两家全部亲人的见证下,童舒单膝跪下为昏睡中的五千戴上了一枚订婚戒指。参加订婚仪式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落泪。
五千在东篱山庄的时光是美好的,如果她有意识的话。
童舒不工作的时候就会陪着她,天气合适的时候会把她抱到楼顶,陪她说话。对童舒来说,五千一定听得到自己说话,她只是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而已。山庄的员工对他们的少庄主由同情而佩服,后来甚至羡慕起五千来。童舒对五千没有哪怕一丝的不耐烦,每天出门进门都会跟五千打招呼,亲吻拥抱她,告诉她外面是晴是雨,山庄又有哪些变化,什么开了,什么谢了。有一天,他甚至把五千抱下楼,抱着她坐在属于红豆的秋千上,带她一起荡秋千。结果因为五千的昏睡状态,还导致她差点掉在地上,此后童舒没有再带她荡秋千,他怕弄伤五千。
虽然儿子的爱情如此地艰难和另类,童振声夫妇倒心安了不少。童舒一直安心地呆在山庄,工作非常认真,山庄的大小事务也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亲自出手收购了南湖的水上乐园,让他们夫妇俩省心了不少。尽管不能从五千那儿得到任何回应,但能和心上人朝夕相处,已经令童舒觉得幸福,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和快乐,对山庄的职员们的态度,也比任何时候都好。
对于这个儿子,童振声夫妇俩早已认命,接受了他对待爱情的不同寻常。而他现在的状态,显然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进入秋天,天气转凉,树叶开始泛黄,菊一丛丛盛开。东篱山庄一年一度的菊会如期举行,为了这个活动,童舒变得忙碌起来,每天陪伴五千的时间少了。可不管多晚回到五千身边,他都会带回不同的菊给五千“看”,告诉她的颜色、品种、形状还有名字。因为不放心五千,他特别请施霞这段时间住到山庄来,又命人在五千的房间里摆放盛开的菊,每天变幻不同的品种,理由是——不能让五千错过这美丽的季节。
童舒对五千的用心,让施霞既感激又忧虑,她不知道,童舒如此沉重的爱,自己的女儿能不能睁开眼睛看到。虽然她一向把童舒当自己的儿子看,但她自问,即使是母亲,她也做不到如童舒这般用心地照顾女儿。和五千独处时,她会一直跟女儿说话,告诉她童舒为她付出的一切,唤她早日醒来,给童舒这份痴心一点安慰和回报。只是五千始终毫无反应,好像灵魂早已去到另一个世界,只留那个躯壳在这里沉睡。
看着女儿恬静的睡容,施霞常常陷入深深的悲伤。
菊会历时一周才结束,山庄忙碌的工作又告一段落。
终于可以放松一下的童舒,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把所有闲暇时间都耗在五千身上。
秋意渐浓,南山上的树木渐次橙红橘绿起来,天空愈发的高远湛蓝,南湖的水也变成青蓝色。站在山庄楼顶望去,仿佛置身于浓墨重彩的油画之中。这样的好风光,童舒如何能不分享给五千。
一个微风习习,阳光晴好的午后,童舒又把五千抱到楼顶,细心地安置她半躺在椅子上。虽然阳光并不强烈,童舒还是贴心地在五千头上支起遮阳伞,他自己就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陪她看无边的秋色。
秋日午后,整个山庄都很安静,偶有虫鸣,不但不吵,反愈衬静寂。童舒把头枕在五千膝上,闭上眼睛。
不远处的南山顶上,一声悠长的“啊…………”打破了山庄的宁静,不知哪位秋游的游客好兴致,站在山顶长声呼喊。童舒皱了皱眉,微微睁开眼睛,没有动。第一声呼喊未停,一个女生的声音跟着喊起来:“哎…………”
一呼一应之间,有隐约的笑声从山顶传来。
童舒坐起身,回头正要跟五千抱怨,却吃惊地看到五千正微睁着眼看着他!童舒欣喜若狂,屏住呼吸,小心地凑近五千。几个月来,这是五千首次睁开眼睛!她的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些空白与迷茫,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童舒喉咙发干,他不敢说话,双手微微颤抖着扶在五千椅子的两侧,眼睛定定地看着五千,生怕惊动了什么。
“童舒哥哥。”五千竟然先开口说话了!还准确地认出自己叫出自己的名字!虽然这声音又轻又软,缥缈无力,童舒依然像听到天籁之音,激动得无法自已,眼泪狂涌而出,甚至忘记了回答。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五千双手按在自己胸前轻轻揽在怀里,不断地亲吻她的额头、眼睛、脸颊。
五千醒了。
医生对五千进行检查后,宣布的是让每个人都开心激动的好消息:五千是真的醒过来了,她认识两家的所有家人,记得自己为什么受伤,能清楚地进行语言表达,手脚也能活动自如,虽然暂时还不能好好走路。脑部受伤看来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认知,身体其他机能也在逐步恢复,她是真的痊愈了!这消息让叶、童两家人欣喜若狂。五千这一睁眼,两个孩子的人生一下就圆满了,两家人的生活,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上。童家人甚至比叶家人更兴奋,他们的儿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在十六年等回红豆后,童舒再次等到一个奇迹!
从医院出来后,施霞没有再送五千去山庄,而是把她接回了家。五千恢复得很快,几天功夫后,就能离开轮椅,自己扶着墙慢慢走路。童舒每天都会赶过来看她,看到她能自己走路,欢喜不已。他把她背到院中秋季架上,痛快地陪她荡了一回秋千,随着秋千架的起落,五千醒来后第一次笑出声来。
半个月后,五千基本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家里人还不放心让她出门,每天就在自己房间、楼上楼下、院子里活动。爷爷和舅公一直陪着她,特别是舅公,五千去卫生间,他都要跟到门口,不断地跟她说话,怕她在里面摔倒。舅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虽然行动自如,五千依然非常虚弱,苍白消瘦,没有什么力气,活动一会儿就要停下喘息。叶存厚让大家别担心,五千能醒来已是奇迹,彻底恢复原本需要时间。
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施霞吓了一大跳。
有一天,五千手上拿着自己从前在落梅岭时绣的东西,从房间出来找到施霞。那个装绣品的藤条箱,一直放在五千的房间,没人动它,五千不知怎么翻到了它。
“妈妈,我在我房间发现了这个,真漂亮,这是谁绣的?”当五千向施霞问出这句话时,施霞惊呆了,五千竟然不记得这是她自己绣的东西!
“你……不知道这是谁绣的?”
“不知道。我刚才开柜子时看到下面有一个箱子,这个就放在箱子里,我好喜欢,妈,是你做的吗?”五千说这些话时,完全没有一丝对这些绣品的似曾相识。
“啊?哦,不是,妈哪会这个!”施霞回答得小心翼翼,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要怎么回答。
“那是谁做的?怎么放在我房间?我看到箱子里还有好多呢!”五千满眼欣喜地看着自己从前的作品,丝毫没有注意到妈妈的神情。
“哦,那是……那是……是你奶奶做的。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奶奶很会做这些,你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做的呢?”施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撒了谎。
“是吗?奶奶好厉害!真漂亮,我太喜欢了。”
施霞赶紧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叶存厚,叶存厚当即从医院赶了回来,青瞳和童舒得知这个消息也先后赶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五千正在睡觉。她醒来后,虽然恢复得很快,但依然容易疲乏,施霞每天都会让她多睡觉多休息。
五千醒来后,没有一个人想到要用她曾经被拐卖的经历,来测试她的记忆是否受损,五千自己也完全没提,不管是落梅岭还是双成。因为受伤前她就很长时间不提落梅岭和双成,她醒来,大家就更不会主动提起,甚至慢慢都有点有意无意的淡忘了。如果不是她自己拿着绣品问施霞,大家根本没想到她的记忆已受损。
听施霞说了事情详细经过后,叶存厚决定第二天再带五千去医院做一次检查。
“检查是必要的,但爸爸、妈妈,依我看,咱们还是得有个准备。红豆如果失去的只是她被拐卖的这一段经历,未尝不是好事。那段经历对她是恶梦,所以才会选择性失忆,咱们也不必刻意帮她唤醒。”青瞳说。
“对对对!忘了最好!这些记忆除了让她痛苦,什么用也没有。”施霞也是这个意思。
“希望她只是单纯地丢失一段痛苦的记忆,那就没什么。我就怕她还有什么其他后遗症。童舒,你跟她在一起时间最多,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叶存厚心存忧虑。
“真没有,她醒来后在我面前也完全没有提过去的事,不过,红豆受伤前就已经很久不提那些了,我也没有特别去注意这个事。”童舒亦喜亦忧。
“要不咱们先试试她,看她记得多少。如果她确实已经全部忘记了,咱们就完全不提,她生活中所有与那段经历有关的东西,我们全部清除掉,帮红豆永远埋葬那段经历,这个得大家提前说好。”
“那要是记得一些呢?”童舒问。
“那就顺其自然,反正不提往事不刺激她的记忆,她要自己能想起来那也没办法。不过听妈刚才说的,她连自己亲手绣的东西都完全不记得,其他应该也都忘了。”
“这个也别妄下结论,还是先到医院看看再说吧,看她到底忘记了什么。”叶存厚更担心的是女儿丢失的不只是记忆。
“那要怎么做才能知道?”
“首先,咱们全家人都得知道这事,相互配合,跟爷爷和舅公也要说清楚,特别是小麦,她嘴快。其次大家说话要注意浅尝辄止,别逼她思考,特别是关于被拐卖的那段经历,如果她不记得的话,记忆里就会出现真空,红豆势必会好奇,所以咱们还得给她编一个经历来搪塞她一下。”青瞳对于妹妹的失忆,有着非常乐观的期待。
叶存厚皱眉:“有必要这样吗?”
“有!”施霞、青瞳、童舒三人异口同声地反驳他。
“你们……嘿!我说你们也别做得太过分了,不要对红豆的人生干涉太多。”
“爸爸!这不是干涉,是重建!红豆的成长是一片荒芜的废墟,我们在帮她重建青春。”
“对,伯父,我们要为红豆重建一段有我们加入的成长经历。您别担心,这件事我和青瞳、还有伯母来完成。您应该相信,我们不会伤害红豆的。”
“童舒,我还能不相信你?我只是提醒你们,红豆是个病人,她的失忆是病态,她过去的经历是她人生中无法抹去的一部分。你们一定要记住这点。”
“放心吧爸爸,正因为她是病人,我们才在这里商量给她治病啊!明天先带她到医院复查一下,先得排除其他问题。童舒,重建的问题我们俩商量一下,到时候再把结果告诉其他人,大家统一一下口径。总之,红豆这记忆不能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