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大长公主来了,要求见您,就在梅字雅阁。”
翻书页的手顿住,风挽裳两道秀丽的柳眉微微蹙起,抬头看向略显慌色的素娘。
素娘在宫里待过,定是知晓这大长公主有多难应付,所以才如此忧心忡忡恧。
思忖了下,她合起那本舞图,起身,“素娘,你先到前头照看着。皎月,你随我去见大长公主。”
声音细柔,冷静溲。
素娘听着都觉得像是吃了定心丸,点头,退了下去。
风挽裳将舞图交给皎月拿去放好后,主仆俩这才动身去见大长公主。
尽管知晓这大长公主对她素来无好意,但谁叫对方是大长公主,若不去见她,只怕麻烦更大。
※
因为醉心坊是中空的两层楼,梅字雅阁后边窗对着正街,前边开窗就可欣赏楼下的舞伶翩翩起舞。
风挽裳带着皎月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上了楼,来到梅字雅阁。
“公主有话要单独与千岁夫人谈。”守在门外的婢女拦下皎月。
皎月停下脚步,警惕地眯了眯眼。
走在前边的风挽裳,也有了防备之心,思索了下,回身,淡淡地道,“皎月,对面的客人好像茶水不够了,你去帮忙吧。”
皎月扭头看了眼对面,再看向梅字房紧闭的窗口,明白地点头,转身按照吩咐行事。
婢女恭敬地为她打开房门,待她进入后,便马上关上。
“唔唔——”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去打开前面的窗,眼前发生的一幕叫她惊魂。
只见萧老夫人被推在敞开的窗上,嘴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一直对她摇头,摇头,一双苍老的眼眸布满恐惧。
“老夫人!”她不假思索地扑上去救人。
萧老夫人的头摇得更厉害,老眼瞪得更大,拼命地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她的手快够得着萧老夫人的时候,忽然,身后一股力量撞上来,她救人的手变成了推——
“老夫人!”风挽裳趴在窗口上,尖声大喊,脸色苍白,身子发颤。
冲撞声、坍塌声,此起彼伏。
“奶奶!”
萧璟棠好巧不巧赶到,亲眼看到他的奶奶从醉心坊的二楼窗口被推下来。
他,亲眼看到推的人是谁!
他冲过去抱起到底吐血的奶奶,“奶奶,你撑着,孙儿带您去看大夫。”
萧老夫人撑着最后一口气,吃力地抬起手找他的。
萧璟棠赶紧把手给她。
她的手很颤,很颤的想要在孙儿的手心里写什么,可是,连一个‘君’字都还没写完就已经咽气了。
“奶奶!!”萧璟棠抱着已经彻底闭上眼的奶奶,跪在地上,昂天,悲痛大喊。
天旋地转,前一刻他眼里蔚蓝的天空,此刻变得灰暗。
他接到消息说奶奶说服了大长公主过来游说挽挽给他生孩子,他才匆匆赶来阻止,没想到会看到这样悲惨的一幕。
奶奶,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死了。
他最严苛犀利的奶奶死了。
自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奶奶死了。
楼上窗台前的风挽裳彻底吓傻了,看着不断从老人家头上流下来的血,染红面孔,染红地面,她全身颤抖、发冷。
围观的人们抬头对她指指点点,就连萧璟棠也抬头,用冷酷如刃的眼神看着她,那里面写满了‘后悔’和‘不可原谅’。
这一刻,她竟然觉得真的是自己害死的。
你若恨我前些天对你那样,你大可冲着我来,哪怕你要杀我,我都乐于把刀递给你,你为何要对我奶奶下手?!
萧璟棠想对她这样吼,可是怎么也吼不出来,只是失望透彻地看着她。
我奶奶不过是想要抱孙子罢了,她做得再不是,你也不该杀了她!
他还是只能在心里吼,因
为,太多围观的人。
都这时候了,他居然还为她考虑,他是有多可笑?
低头看向怀里死得悲惨的奶奶,他又哭又笑,若是奶奶知晓他这般不孝,会不会醒过来骂他?
但是,他知道,奶奶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奶奶,我们回家,孙儿带你回家。”他强扯出一抹笑容,抱起奶奶还温热的尸首,转身离开。
迈出脚步后,忽然又停下来,回头,看向楼上呆滞在那里的女子,“纠缠至此,是我的错。我萧璟棠从今日起,与你风挽裳形同陌路!只求来生,不识你风挽裳!”
语气很平静,也很决绝,那是一种心神俱裂后的恨意。
风挽裳摇头,想为自己辩解,可是,他已经转身,抱着老人的尸首回萧家。
每一步都很沉重,很哀伤。
每一步,都留下了血印。
她愤恨地回过身,看向躲在她身后的女人,目眦欲裂。
“你为何要这么做?!”那是她夫君的奶奶啊,她怎下得了这个狠手?
她千防万防,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大长公主歹毒至此,竟然一手策划这场谋杀案。
君滟一身金丝华贵,站在那里大快人心地嗤笑,“为何?其一,因为那老太婆早就该死了,居然还想让你给阿璟生孩子!这其二嘛,自然是想让阿璟从此,对你恨之入骨!你想啊,你杀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最敬重的奶奶,你觉得他还会爱你吗?”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就杀了她?”人心是有多可怕?
“她是托你的福才能活到现在。怎样?本宫送给你的这份开张大礼,觉得如何?”君滟得意地笑问。
简直毫无人性!
风挽裳转身要出去,身后又传来她的声音——
“对了,本宫忘了告诉你,那老太婆口口声声想要帮萧家留后,所以,在你进来前,本宫已经告诉她,本宫肚子里已经怀了萧家的骨血,按理,她也算死得瞑目了,但是……”
她就知道还有但是!
君滟走上前,压低了声音,“但是,本宫告诉她,这个孩子本宫马上就要打掉了。”
风挽裳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好狠!这世上怎有如此歹毒的心?
这萧老夫人只怕是带着遗憾和无尽的恨意死去的。
当君滟从后面撞上来,害她失手将萧老夫人推下楼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萧老夫人对她拼命摇头,和眼里的惊恐是想要告诉她君滟在后面。
可是,太迟了,她领悟得太迟了。
外面传来官兵上楼的声音,风挽裳赶紧离开。
然而,手才碰上房门,身后传来啪啦一声巨响——
她回头看去,君滟居然拿茶壶砸昏她自个!
不管真昏还是假昏,总之对她都是大大的不利!
“砰!”
没等她拉门,房门已经从外被人一脚踹进来,好在她闪得快,否则已经被踢到在地。
“公主!!”守在门外的婢女看到自家公主昏倒在地,扑过去,极为夸张地大喊,“公主,您怎么了?公主您醒醒……啊!血!”
风挽裳被这一连串的陷害压得喘不过气来。
眼下的局面,百口莫辩。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谋害大长公主的凶手抓起来!”那婢女怒声叱喝。
来的人是专管天都民间案子的衙门捕快。
他们显然也有些眼力,认得出来这是九千岁目前最宠的女人,所以才迟迟不敢抓人。
本以为只是出了一桩命案,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还牵扯到了大长公主。
眼下,也只能先将人带回去了。
“千岁夫人,劳烦您同我们走一趟吧?”捕头很恭敬地揖请,声音都在颤抖。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我没有杀人,也没有伤人!”风挽裳冷静地为自己证清白。
捕头瞄了瞄大长公主,又瞄了瞄这千岁夫人,自是不敢随便应话,这两位,无论是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就在这时,一声轻吟从大长公主嘴里发出,然后大长公主捂着出血的额角缓缓‘醒’过来,看到手上的血又是惊叫了声。
君滟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面目震怒地走上来,“你个贱人,居然连本宫也敢打,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怒气冲冲的一巴掌落下,清脆响亮,却不是打在风挽裳脸上,而是——
“皎月!”风挽裳拉开皎月,心疼地看着她瞬间红肿的脸,生气地吼,“谁让你进来的!谁又让你替我挡的!”
皎月知不知道这一巴掌,她宁可打在自己脸上也不愿意她替她挨啊!
皎月不语,她将她拉到身后。
这一刻,她有了恨意,连被当众休妻,当众烙上屈辱的残印都没这么恨过。
紧攥着拳头,瞪向君滟!
因为是大长公主,就可以想打就打,别人还无法还手了吗?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杀人凶手带回去问罪!”君滟威严地命令。
大长公主亲自作证,捕快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将人押走。
风挽裳被两人押着走出雅阁,外边的醉心坊早已静如死灰,个个都权当看戏般地看着。
楼上,楼下,走廊外,包括楼梯口都堆满了人。
风挽裳表面很冷静,脑子却很乱。
除了大长公主,没有别的可以证明她清白的证人,有的只是站在大街上看到她把萧老夫人推下楼的无数双眼睛,包括萧璟棠。
这一切,早已被大长公主安排得天衣无缝!
只怕,这下子就连顾玦也为难了。
“王捕头……”
刚下完楼梯,门外一捕快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王捕头,九千岁刚命人传话过来,说,谁碰到他夫人的衣裳,就剥谁的手皮来擦。”
闻言,押着风挽裳的两个捕快吓得松了手,后退两大步,浑身哆嗦。
听到他这般牵挂着,风挽裳只觉一股暖流滑过心田,安抚了慌乱的心。
“你们这群窝囊废,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也不想想谁给你们发的俸银!”君滟看不过去地怒骂。
“大长公主息怒。”王捕头这会是里外不是人,这边赔礼,那边赔笑脸,“千岁夫人,那就劳烦您自个走了。”
“王……王捕头。”那个捕快又支支吾吾地说,“九千岁还说,在他来之前,谁若想动捉拿千岁夫人归案的念头,就……”
“就怎样!”王捕头急得冒冷汗。
“……就先把脖子抹干净了。”传话的捕快已经吓得浑身发抖。
“哼!看来九千岁眼里是没有王法了。”君滟走下来,冷蔑地瞪了眼风挽裳,“看来,本宫也只有禀明太后,让太后来主持公道了。”
“禀……禀公主。”那捕快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君滟冷眼扫过去,“难不成九千岁还有话要带给本宫?”
“是……迎接公主您回萧府奔……奔丧的轿子九千岁已经安排好了,就在门外候着。”
闻言,君滟脸色刷白。
萧府出了那么大的事,她理应第一时间赶回去慰问自己的夫君,与自己的夫君一同披麻戴孝。
即便她是最尊贵的大长公主,也到底还是萧家的孙媳,不能免俗。
好一个九千岁,居然连这都算计到了!
她不甘地回头瞪向那些捕快,“此事,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就算你有九千岁撑腰,本宫也要还萧家一个公道!”
说完,怒然拂袖而去。
风挽裳暗自松了一口气,恨不得马上看到她的下场的大长公主走了,可是杀死萧老夫人的嫌疑还在她身上。
接下来,满满一屋子的捕快只能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乱动,更不敢随便靠近分毫。
素娘贴心地给风挽裳
送上一杯安宁的茶。
风挽裳接过茶,放下,心不在焉。
而听闻九千岁会来,原本拥挤的客人瞬间少了许多,只有胆大的敢留下来看后续。
就在大长公主的轿子离开不久,一声高喝从门外响起——
“九千岁到!”
听到这声音,风挽裳立即从椅子上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