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并没有理会我这种毫无意义的安慰,微微低了低头,“辉祖今日将娘娘请来,是想帮姐姐跟娘娘说一声对不起,公主的事……几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机会进宫去见娘娘。”
我沉下脸,“别说这些了。”
徐辉祖见我脸色不好,露出苦笑,“看来娘娘永远都无法原谅姐姐了,那辉祖希望娘娘不要连带着也恨辉祖,辉祖心中,一直把娘娘当做异性的好友,只是这些年,时局变了,无法再和从前一样,把酒言欢了。”
我微微低下头,“我也一直把你当做知己好友,从没有迁怒于你。你不要多心了。”
徐辉祖方才的几个笑容都是牵强而为,听了我这句话,才终于笑得由衷起来,“有娘娘这句话,不枉辉祖费尽心机,请求皇上让娘娘驾临一次了。”
他一面说,一面嗽着,我实在不忍心,便道,“你现在需要休养,我不打扰你了,等你再好一些,我还来看你,不好吗?”
徐辉祖摇了摇头,并不同意,他转头对那两个丫头说道,“你们出去吧,把妇人唤进来,让她一个人进来。”
那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已经瞧出来徐辉祖这是准备留下遗言了,连忙答应着拉着另一个走了出去,九娘很快便也只身进来了,她的眼睛比我刚才看到她的时候还要红,看来在外面站了这一会,也是泪水不断。
走进来之后,她越发的撑不住,伏到徐辉祖的床头嘤嘤哭泣起来,徐辉祖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我有事交代你。”
九娘一听到这种话,哪里还经受得住,哭得更凶了,“钦儿还这么小,你要是撒手去了,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
徐辉祖一低头,眼睛也有些潮湿,越发用力的在九娘身上摩挲两下,“别这样。跟你说过多少遍,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不过先你们一步罢了,迟早还要再会,何苦做出这种痛苦的样子?”
九娘龃龉着不愿听徐辉祖这般安慰,“你说那么些大道理,我一句不懂,你在草庐修了几年道,我可没有,我就是修十年百年,也悟不了你的道,我只要你和钦儿都好好的,我继续伺候你们就好。”
九娘的话虽然很朴实,却完完全全的道出了自己的不舍,徐辉祖也不见得就舍得娇妻爱子,不过是说那些话骗人骗己罢了,听到九娘这么说,微微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会情绪,才复又睁开,“别闹,乖。”
九娘只是继续伏在他的怀中,压抑了自己的声音,身子却一抖一抖,显然是伤心至极了。
徐辉祖抬头对我看了看,道,“安采文。”
我愣了愣,他自我进宫之后,便没有对我直呼其名过,现在,他居然拿出我们初次相见之时,我告诉他的名字称呼我,回忆起他当时那少年得意,风流纨绔的样子,再一看现在这个苍白到枯槁,已经快要失去生命的病人,我也一下子忍不住,就哽咽起来,“哎,什么事?”
徐辉祖见我答应他,惨淡的笑了笑,“当年你入宫为妃,我心中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你要去夺我姐姐的宠爱,而是因为……咳咳……我知道,那个地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那个地方……咳咳……不过刚开始那两年,你过得不错,我虽未和你见面,在这里却也替你开心。不过……谁也没想到公主……是我不好,没有帮上你的忙,咳咳……这两年,我听说你闭门自居,连姐夫的面都不见了,我想你一定过得很不快乐吧……咳咳……”
徐辉祖咳得越发激烈,他自己拿了一块帕子捂着嘴,没一会那白帕子上就被他咳出来的血浸染成淡淡的红色。九娘止住哭泣,站起身来,替他拍着背,一边哄道,“你现在一定很累,咱们不说了好不好?娘娘在这里等着你,你好些了再说,好不好?”
徐辉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宫中……不是一个好归宿……”
我含泪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在宫中不快乐,我姐姐在宫中也不快乐,她有孩子,她是永远不可能看开了,更不会出来了,你现在却不一样,与其在宫中做一只囚鸟,不如放弃那一场繁华吧。”
“辉祖,你说什么呢!这话传出去,那是死罪!”九娘捂住徐辉祖的嘴,焦急的说道。
九娘虽然捂住了他的嘴,也不过是作势,并不敢用力,所以徐辉祖一把也就推开了,他有些癫狂的笑了笑,“死罪?将死之人,怕什么死罪?”说着,他转向我问道,“我的话,你可听到了吗?”
我红着眼睛,“很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么一番话,皇宫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片伤心地,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还有机会离开吗?”
徐辉祖咧着沾血的嘴唇笑了笑,“你若是真的愿意离开,我可以帮你一把。”
“辉祖!”九娘焦急的一声呵斥,徐辉祖却毫不在意,“今儿我们这里都是自己人,九娘,我知道你对权贵妃有芥蒂,但是她确实是我一生难得的朋友,我姐姐对不起她,我希望替姐姐赎罪,也为自己当初没有帮上忙赎罪,你能放下那些芥蒂,听我的安排吗?”
九娘朦胧着泪眼,本欲发作,看着徐辉祖行将就木的样子,终于还是不忍心,点了点头,“你说吧。”
徐辉祖满意的笑了笑,一边握住了九娘的手,一边对我道,“你若是真的想要离开那鸟笼子,我帮你。岱钦这些年没事,在我这里和我也成了好朋友,我们都觉得你在宫中太苦了,他愿意带你走。”
我扭头看了看岱钦,岱钦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静静的低着头,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思考。
我心内一阵慌乱,我明白徐辉祖在这种时候把我喊来,绝不是一时兴起,岱钦虽然此时不说话,他们俩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和我说这些话的,事实上,也确实只有他们俩知道我在宫中的处境,心如死灰,如履薄冰。可是现在叫我立刻便决定是不是就此离开宫中,我还是有些犹豫。
虽然皇宫是个鸟笼,也是个我住了快五年的鸟笼,铁的栏杆也被我捂热了,总还有些余热,让人贪图那点温暖。
“我……”我支吾两声。
徐辉祖却没有由我再说话,他喘着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抉择,不过我没有时间了,我今天把事情交代给他们,你回宫后好好考虑,考虑好之后,找九娘便可。”说完,他朝九娘看了两眼,九娘无奈,只好点了点头,他又朝岱钦看了两眼。
岱钦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年在徐府,闲来无事,我便倒腾着研究了很多药物的属性,无意间发现了几种药配在一起,人吃了之后,可以闭气三到五天,看起来和死了一样,便是假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