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川菜馆以后,朱浩天忽地开口说自己下午三四点陪朋友喝酒时吃了不少的零食和水果,揉着肚子说此时并不太饿,于是晓棠只点了水煮牛肉、香煎海鱼、鸡丝荞面和麻婆豆腐四样菜。吃饭的时候,晓棠一直冲着朱浩天埋三怨四嘟嘟囔囔,一张嘴只顾着说话竟没好好吃几口菜,倒是朱浩天瞪着眼,一面扮演知心姐姐认真聆听,一面挑起筷子满满地夹着菜张开虎嘴往嘴里硬塞。
八点多,当穿着统一围裙的女服务员从南面捧着账单绕过人群缓缓朝他们这一桌走过来时,面朝南的朱浩天身子一抖头一闪,指着屏幕语速飞快地说:“哎棠棠!我一哥们来电!这里太吵我去外面接!”
等不及晓棠回应一声,朱浩天早穿过过道去了外面。刚巧此时服务员送来了账单,晓棠见浩天不在,于是自己扫了桌上的二维码,付了这一晚晚饭的钱。
五六分钟后,朱浩天洋洋得意地回来了,一落座便朝着晓棠大声叫喊:“诶!宝贝!说好了我请你,你怎么买单了!刚才我在外面看见你付单,差点要挂电话冲进来呢!宝宝,以后别这样了,你一个大美女买单让我这个男子汉情何以堪呀!以后……”
朱浩天为个一百五十块钱的账单,滔滔不绝地不知背出了多少漂亮又油腥的话,晓棠听着恭维话甚是得意,只憨憨傻笑。当年初恋时她和前男友双双没钱,省钱倒是给他两的感情添了些温度和粘度;和李志权相处时李志权从来没有让她买过单,在一份感情里从不付账买单,总是处于金钱上的输入方,这一点似乎意味着某种危险或不公不正的信号,可惜她那时候不懂。两个人的生活自然需要两人分担,男人也有被宠爱的需求,晓棠自觉自己付账是合情合理的。
“宝儿,给爷爷端杯茶去!”晚上八点多老马渴了,使唤坐在地上玩耍的漾漾去给他倒水。
漾漾颠颠地跑进餐厅,爬上椅子倒完红茶,然后溜下椅子伸手去餐桌上端杯子,谁想一个手滑加上茶水有点热,玻璃杯呲溜一下从两只湿乎乎的小手中坠到了地上——啪地一声。
“啊!”漾漾张圆嘴一声轻叹,低下九十度的小脑袋俯望碎了的玻璃杯,又抬头望了望爷爷。
“嗯!”老马传了声闷哼,起身缓缓走来。
“你给爷爷倒了那么多次水了,咋今天又给打了呢?你快五岁了,五岁的娃儿是不会打杯子的!”老马一边说一边用脚规制地上的玻璃渣子。
快收拾完厨房的桂英听声出来,一见这场面,首先想到的不是玻璃渣子会扎脚,而是自己中午哼哧哼哧刚刚拖过的地现在竟一滩乌黑的茶水,其中还混着不得不再次立即拖地的玻璃渣子,额外叠上和老头隔夜的气还没散干净,猛地一下马经理感觉胸腔里聚了一股硬气。
“她这么小!你让她上桌倒茶水!”桂英指着地面喊了一声。
老马没回话,继续用拖鞋底儿将玻璃渣子往一处踢。
桂英见对手不吭声,心里的火更是刚硬得装不下,她大步流星地奔去卫生间一伙拿来扫帚、簸箕和拖把。老马见她来打扫,拍拍裤缝没事人一般飘飘然地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漾漾觉妈妈面色难看有些害怕,挠着肚皮转过头离开案发地和暴躁人,悄默默地绕远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爷爷那里。
从晚上六点忙到现在,桂英一口气没歇过,连吃饭时也盯着两孩子掉在桌上的饭菜。三个屋里的衣服一堆一堆的无人收拾,漾漾屋里的玩具和书本彩笔扔了一地,门口的鞋子十来双挡着路又散着臭,还有厨房和各个屋的垃圾没人倒,还有阳台上的没有浇,还有几条内裤等着她手洗,还有漾漾已经三天没洗澡了……家务一样连着一样,桂英只觉得喘不来气,光做饭洗碗已经搞得她腰酸背僵、焦头烂额了。
往常她做什么家务总有致远来帮他,现在仔仔在做作业,她想使唤也不对;老头两脚一蹬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想使唤也不敢;剩一个漾漾跑来跑去,不是这里弄倒了就是那里搞脏了……想到这里,桂英满胸闷气地撂下拖把,抿着嘴进了屋。职场上一帆风顺的马经理关了门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偷偷抹泪。自己偷偷哭了一会儿,又觉着没意思,继续出来处理地上的玻璃渣。
晚上十点多干完活,桂英打开手机,忽然想到快中秋节了,于是在网上下单购买礼物。给大哥二哥的、给两个婶婶的、给婆婆和张叔叔的、给张叔叔家小孙子的、给李姐和几个重要同事及客户朋友的……一不留神,几千元没了,这还没算中秋节时给漾漾仔仔的红包和全家人吃饭消遣的钱。
周日早上醒来,照旧,桂英是被老头敲门敲醒的。睁眼一看手机已经九点半了,又是铺天盖地的家务摆在她面前,奈何桂英身子软起不来,她使唤儿子给她冲了一杯浓茶端进来,待喝了茶有了劲儿,她才两脚一翘一翻身起了床,鼓着劲提着神准备迎接周末这一天满满当当的劳动。
她胡乱地穿了身衣服戴了个帽子,来不及洗脸梳头,先给饿昏昏的老人和小孩出去买早餐。吃完早餐桂英又给自己冲了一杯浓茶,调到音响的最大音量放着战争片里的配乐,撩起头发开始干活,收拾三个房间、整理客厅、叠衣服、买菜、做饭、洗碗……下午三点,终于干完了,桂英累得倒头打起了呼噜,一睁眼又是晚饭。四个人两样菜一盆汤一锅米饭,一眨眼忙活到了晚上八点。
虚脱到床上的桂英实在忍不住了,打开手机,直接买了一个洗碗机和一个内裤洗衣机,这一下子几千元又没了。内裤洗衣机以前买过,并不好用,后来致远扔了,他自己手洗。洗碗机一直没买,桂英多次提议要买,致远硬是不让,说自己洗碗习惯了,也是为了省钱。毕竟前两年他们的经济压力还是很大的。今年虽没有房车贷等等的压力了,可收入眼见着要大幅缩水了,每个月光他们一家四口吃饭的钱就得好几千元,还不算买衣服买日用看病保健等其它开销,加上这两月老头来了之后开支无形中又大了。
如今致远上班了,一个月几千元虽能帮自己松个一星半点的小半口气,可这周末两天的家务真够她受的。明天要上班了,明显感觉自己没休息过来,状态很糟糕,比出差刚回来、比一天跑几家客户还累。此刻想睡又睡不着,孩子们一个在忙一个在玩,老头和她互不搭理。无奈,桂英换了身不带葱油味儿的衣服,将又湿又油的头发扎起来,然后万般难得地朝头上喷了些她三千元买来只剩丁点儿的法国香水,戴个遮阳帽再穿个修脚鞋,叹了口浓缩着油泼面味儿的大气,撇下沉重又磕碜的现实,挺胸提肩扭腰摆裙地出门接老公去了。周日超市下班晚,致远微信里说十一点下班,桂英到商场时九点多,她一个人无聊又无力,无处可去就近在星巴克点了杯咖啡,而后拿起电话跟黄河倒灌似的,先跟二哥诉苦,后朝大哥嘟囔,一口气没停嘴说了将近两个钟头,手机关机了她还意犹未尽。总算是出了口气,心里舒坦了不少。
十一点多夫妻两手挽着手往回走,一个说多了气短,一个体力活干多了累得身子发软。致远一听桂英这两天了一万出头,忍不住埋怨她大手大脚,又清楚她这两天受累也受气,自己埋怨完了又不停地安慰妻子。桂英却在心里急急数着还有几天到中秋,算计着中秋一过马上找个漂亮的逆天的理由,将老头拱手送回去,然后致远辞掉工作,她的生活恢复原状。
周一一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周末两天均觉看不顺眼、满耳黏糊的各位,一下子觉着清净多了。桂英九点多到了公司,刚气定神闲冲好的绿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忽接到了漾漾老师的电话,原来漾漾从周五到周末老师布置的那一星半点的作业,她竟一个没做。明明见老头一直盯着她做作业来着,怎么总共三页小纸的抄写一个没动呢?桂英智穷了。
话说漾漾的作业一直是致远在负责,周末是桂英在管。这周末漾漾主动要求让爷爷陪她写作业,桂英心里还觉着高兴,一来小孩有主动性,二来不用自己管,少一事总是轻松的。谁想老马陪着漾漾写作业,一个在听戏一个在玩笔,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地球上,互不搭理又瞧着彼此赏心悦目。机智的漾漾早揣摩到了爷爷看不懂她的作业,于是拿着之前抄的满满一页的旧本子放在胳膊下面糊弄老头。老头一对老眼看不见、看不懂也懒得管,自己听自己的戏,入迷时还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唱了起来,得意时直接对着漾漾吹胡子瞪眼地唱戏,哪管她写了几个字、抄了几页纸。
从记事起一直被爸爸妈妈盯着写作业的何一漾,如今发现了这么个得天独厚、天时地利人和的空子,这才央求着妈妈让爷爷陪她写作业。桂英周末忙得团团转,哪知小娃儿怀着这些小心思,此刻在办公室里正琢磨着,只见行政部的小张扭着屁股朝她办公室走来通知她开会,桂英于是抱着本子匆匆走了。
早上送完漾漾,老马在旁边的村子里吃了早餐,中午饭只他一人,他不再好意思给致远和桂英打电话让他们点餐了,自己主动下去在小区下面的面馆子吃了份面。一点多回到家,觉吃得多了,于是老头嘬了几口西风酒。酒足饭饱之后,一个人躺在摇椅上听戏,听着听着渐入仙境。
“众家哥弟落了马,倒把延昭活痛煞。杨延昭听封官把头低下,好一似嫩草儿遭霜杀。大破了幽州折战马,观音老母点化咱。将二字字帖撒地下,杨延昭拣起细观它。上写着朝儿杀来每日杀,杀来杀去杀自家。刀刀儿割的娘心肉,件件儿又折白莲。争下了江山宋王爷家坐,那一阵不折我杨家。”
“天庆王差人把书下,金沙滩两邦贺国蕃。观贼的兵多将广势力大,头一阵战败我弟兄八。我大哥身替宋王爷家宴了驾,我二哥钢剑染黄沙。三哥马踩肉泥撒,四哥八弟被贼拿。六弟七弟保圣驾,耳听山门念佛法。罢罢罢红尘撇了罢,撇红尘五台要出家。浑身铠甲齐款下,卸银盔打乱我头上发。大佛殿里见圣驾,再叫宋王听心下。舍是将臣舍了吧,你舍臣五台出了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