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各奔东西（二）

翌日，天还未亮，张晟做完一场美梦，甜滋滋醒了过来。

抚平心绪，张晟就着窗外灰白的曙色，见守礼睡梦正酣，便不忍打扰，只好拨开被窝，蹑手蹑脚下了床。

踅到窗下，张晟凭直觉摸到引火，便熟练地燃起灯烛，然后，悄无声息回到床边，检点昨夜整过的行囊。

点了两回，觉着十分妥当，并无遗漏，张晟心下稍安，猛不丁又听见床上有细微的动静，似乎是守礼在翻身子，于是抬起头来，见守礼正在揉眼，不禁一笑，道：“还没到起床的点呢，不妨再多睡会儿！”

守礼趴在暖烘烘的被窝内，不假思索道：“觉着睡足了，不怎么困！”

张晟笑了笑，指着地下几包杂物，交代道：“这些东西，挺累赘的，扔了又太可惜，便交给你处置吧！”

“嗯！”守礼应承着，没来得及往地下看一眼，又见张晟急三忙四奔到案边收拾书籍，连外袍也未穿，忙道：“虽说天热了，可早起还是有些凉，你怎么连外袍都不披？当心着凉！”说着便抓了外袍在手。

张晟瞥见，马上撂下手里的书，一面道：“你别动弹了，我有手有脚的，自己穿！”一面脚下如生风，接近床畔。

守礼顺手送出外袍，道：“看外边天要亮了，等下您吃了早饭，是直接去东宫还是等东宫派人来接？”

“别劳烦人了，我又不是什么饱学之士，穷讲究什么？还是安步当车自己去吧！”张晟说话间已披上外袍，又低头整了整衣襟、袖口，“不过，去之前得向余押班告辞，还得顺道去上官典正那取档案！”

“昨儿才得的准信，事前也没和人打招呼，未免有些突然，别再撞了锁，趁早去吧！”守礼关切道。

张晟嗯了一声，面上尽是赞同，张口道：“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怕余押班起得迟，等得太久！”

“那也无法，若去晚了，只怕余押班公务繁忙，顾不上你这茬，你又不是那无礼的，不好不打招呼就走！”

张晟点头认可，转而又冲守礼笑道：“别光念叨我，你也上上心，离开前，该走动的还是要走动！”

守礼听着，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哟，刚还说自己睡足了，这会子聊不两句又犯困了？”张晟打趣道。

守礼随和一笑，凝神谛视着张晟的笑脸，道：“昨夜聊了半宿，意犹未尽，现在见你要走，真是舍不得，照理，我该送你些什么才是，可惜我身无长物，只好说几句吉利话讨你开心，还望你不要嫌我抠搜！”

张晟摇头，连连摆手制止，道：“且打住，听你念叨了一夜，我都快飘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守礼凝望着他，良久，笑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得见？我再祝晟哥儿此去顺心遂意，步步递升！”

张晟目不交睫，眸光微微闪烁。

这时，打鼓楼方向传来一缕播天震地的鼓声，随即，院外也传来密集如雨点的敲锣声，泼天价响。

张晟听得仔细，知道到时间了，便注视着守礼，道：“我要走了，多保重！”

守礼痴痴点头，道：“你也是！”

张晟点了下头，而后，背过身去，从地上拎起包裹，转身又恋恋看了守礼一眼，抛下杂念，快步出了房间。

守礼望着门口，眼中瞬间涌出不舍之色，随着一声关门响，泪珠无声滑落脸颊。

人说，世上万般愁苦事，无如死别与生离。

诚然还有相见之机，但两人分道扬镳，各侍其主，从今往后，相见之日多、相离之日多，到底后会无期了。

黯然想着，不觉天已大亮，守礼听见窗外的鸡鸣，又感伤一会，便不得不起床。

吃了早饭，守礼仍心有系念，面上怏怏不乐，李通、田纯默默陪着，搭伴回去。

途中，李通仰望着澄碧的天空，有感而发道：“唉，这一个两个都拣高枝飞了，单剩下我俩受苦受罪！”

“你这话，我就不懂了，咱们老老实实在藏书阁当差，受什么罪？”田纯冷不丁问。

李通瞄了他一眼，急道：“原先一班六人，咱们只需稍稍出力，便落得清闲，如今一夕间去了一半，只留咱们跟那惫懒货共事，还能有好儿？”

田纯挤眉弄眼，脑海里思绪起伏，眼前马上出现辛欢丑恶嘴脸，顿时不寒而栗。

守礼抿唇一笑，道：“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可怕？藏书阁看守人员是有定数的，如今走了几个，必然要补几个。你们不要太担心，只管安心做好自己分内事便是！”

田纯闻言，心下稍安，抬头问：“守礼，听讲你要去嘉德殿侍奉九殿下笔墨了？”

“是啊！”守礼平静道。

田纯见他答得斩钉截铁，有些焦躁，挠了挠鬓发，道：“我只是听说啊，听说这九殿下不太得圣宠！”

守礼神色一怔，旋即道：“得不得宠，我不清楚，不过，九殿下是正儿八经的龙子凤驹，比咱们肯定超了十万八千里了，我一个下贱的奴才，不过是去端砚奉笔，做些微不足道的细活，何须计较这许多？”

“确实，咱们贱如蝼蚁，和皇子们有天渊之别，即便为他们捧足，那也得偷着乐了！”李通随口道。

田纯听着，感慨道：“早知有这造化，我也加把劲了，指不定和守礼一样呢，这会儿也不用羡慕人了！”

守礼听田纯向自己看齐，连忙冲他笑笑。

李通嗤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就你那朝三暮四的样儿，是那块料吗？须知桑条从小捋、长大捋不直。”

田纯心中不服，冷哼一声，道：“狗眼看人低！”

声音虽小，但李通还是听见了，气得两眼发红，张口便要理论。

守礼看路上人来人往的，不好把小事闹大，赶忙拦在中间充当和事佬，东劝西劝，扼制了一场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