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礼见状,一面嗤之以鼻,一面排在队尾,田真、田纯、李通也紧随其后,归入队伍。
可巧辛欢在前面站着,守礼瞧见了,不好视若无睹,犹豫着凑了上去,假装热络地打招呼:“欢哥儿!”
辛欢转脸,打着呵欠,眼睛半睁半闭,朝守礼点了点头。
守礼端着尊敬,面上笑容不减,颔首、弯腰,只等辛欢倦倦背过身去,守礼才直起腰,继续与田真说话。
很快,进了账房,迎面可见一张火焰纹樱木桌,桌面摆着摊开的账册、名册和两盘铜钱,另有仨年方弱冠的黄门围桌而坐,一个负责勾销、一个负责登记,另一个则负责发放;守礼不紧不慢跟着队伍,抬眼望去,只见仨黄门倒都长相俊秀。
“哎哎哎,领了月钱,就赶紧出去,别堵在门口,后边人进不来!”负责发放月钱的黄门大声吼道。
话音刚落,堵门的几个黄门慌手慌脚出去了。
负责发月钱的黄门心中稍快,顺手接了上游传递的铜钱,慢腾腾抬起白脸红唇,把分量很轻的月例送出手。
辛欢一面抻手去拿,一面咧开嘴,扯了个大大的哈欠,满是疲倦道:“困死了!”
“呦,昨儿没睡好啊?”白脸黄门随口问。
辛欢倦怠道:“昨夜也不知哪来的夜猫,趴屋顶嚎了一夜,吵得人压根睡不着!”
白脸黄门笑着摇了摇头,张口道:“它发它的春,你睡你的觉,有什么妨碍?”
辛欢嘿呦了一声,不服气道:“你可真会说风凉话,就该教你听听那猫叫,看你睡得着睡不着?”
白脸黄门明亮的眸光闪了又闪,不再多言。
辛欢见他无视自己,好似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极其不顺快,便扫了眼掌心的半吊钱,然后又瞄了白脸黄门一眼,故意掂了两掂铜钱,道:“哎呀,每月就指着这半吊钱过日子,太不经,没两天就光了!”
白脸黄门道:“你又不嫖不赌,有什么大项?”
“瞧你这话说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需要钱?你当什么都是大风飘来的啊?”辛欢说罢,便露出不善的目光。
黄门无畏无惧,啐道:“不是我说你,宫里管你吃、管你穿,该知足了,别什么都打肿脸充胖子,那胖子也不是好当的!”
“照你所言,我得攥着脖子、勒紧腰带过穷日子,那样活着,还有什么趣儿?”辛欢一边说、一边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白脸黄门无奈道:“你瞧,又想过得好,又想享福,又没攒钱的手段,饶天皇老子下凡,也无计可施!”
此言既出,哄堂大笑。
辛欢自觉丢人,匆匆装了月钱,避开在场诸人的审视目光,悻悻去了。
守礼随后上去,从眉目秀洁的黄门手中接过月钱,当面点清数目,见对得上,连忙打躬,谢不释口。
田真、田纯、李通也领到月钱,然后,四人同行,慢悠悠出了账房,返回庑房。
到了次日,守礼照常值班,不想上一班偷懒,留下好几摞书籍不归纳,辛欢气得半死,一脚踢翻几摞书,破空大骂。
守礼听了半晌,尽是不入流的粗话,只是,骂归骂,事情免不了还得做,便缅起袖口,忙叨叨动起手。
累了一歇,终于收拾妥当,守礼见辛欢又不知去向了,也不关心,只蹲在墙角,咻咻喘气。
突然,楼梯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守礼只当辛欢去而复返,一边抚着胸口大口呼气,一边慢悠悠走出来。
不想来人竟是暌违数月的九殿下李瑭,守礼唬了一跳,疾步如飞,迎上去请安。
李瑭倒神色如常,淡淡道:“帮我寻一本韩松画帖!”
韩松?守礼脑海中盘旋这姓名,渐渐有了印象,原来孙哲曾和他提过一嘴,说韩松出身蓝田农家,幼时家贫,曾为酒肆雇工,因天生热爱绘画,到处留笔,无意中引来伯乐,后经伯乐资助,拜师于前朝宫廷画师陈闲门下,潜心学艺,又十余年,终于大成,以一副‘八骏图’天下闻名,连先皇也称赞不已,夸其骨肉停匀,尽得马形,不过,这只是他显身成名诸多本领之一,即便鸟、鱼虫、鬼神、人物,韩松也擅长,故而,前朝多有慕名求教者,韩松亦虚怀若谷,谦恭下士,不吝赐教,很有贤名。
守礼思忖着,缓缓抬起眼帘,正对上李瑭幽亮的目光,慌忙又低下头去,恭敬道:“殿下稍候!”
说罢,守礼轻飘飘转过身,穿进浩瀚书海,目标明确地向最靠窗那排书架走去。
李瑭目光游移,只见守礼停下脚步,匆匆往多层书架扫了一眼。
许是身高不够,只见守礼徘徊了一会,转身从旁边搬了踏凳,笨拙地踩上去,从最上面那层取出画帖。
李瑭看着看着,俊朗无匹的脸上渐渐浮现玩味之色。
另一边,守礼捧着画帖,欢天喜地回来,呈给李瑭,“殿下请过目,看是不是?”
李瑭垂眸,漫不经心瞟了眼泛黄的书面,随手打开,见里面画法细腻,便微笑道:“正是这一本!”
守礼心里高兴,仍恭谨跪着。
李瑭缓缓合上画帖,赞赏道:“看你年纪不大,倒很清楚什么书摆在什么位置!”
守礼目光流动,脸上浮泛着些些得意之色,“不过熟能生巧罢了,并不足为奇!”
“嗯,术业有专攻,当是如此!”李瑭随口说着,转而道:“你们天天在这一亩三分地转,闷也不闷?”
守礼愣了愣,答道:“这有什么闷的?同班当值六个人,我们有的是法子消遣!”
李瑭听了,含笑不语,一面往外走、一面对矜持不苟的守礼道:“你忙去吧!”
守礼谨遵吩咐,驻足不前。
再度抬头,李瑭早不见了踪影,守礼正自奇怪,又见辛欢鬼头鬼脑地冲了进来。
“怎么九殿下认识你?还和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你们刚聊什么呢?”辛欢宛如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缠着守礼问。
守礼见他目光热切,一错不错盯着自己,便有些难为情,白皙的小脸霎时变得热辣辣的,赶忙解释:“九殿下贵为皇子,而我一介黄门,身份差如云泥,不过是之前有过一面之识,九殿下刚不过问我一些小事!”
“真的?”辛欢打量着守礼道。
守礼不及多想,脱口道:“真的!”
辛欢听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似说谎,半信半疑的,倒没了兴趣,厌厌走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