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礼精神委顿,随大流吃了午饭,觉着有点疲困,便打算和室友们一道回房打个盹,不防孟科喊住了他,说是冯子敬有请。
守礼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听命。
同行八人,皆是裁员,守礼观察了一遭,神色都有些萎靡,连走路也打晃,不禁生出天涯沦落人之感。
进了上房,只见迎面墙上挂着幅图,图画仙灵,五彩斑斓。画下摆了张乌樱木条几,长约七尺,镌刻了牡丹式样,条几中央安了尊青铜鼎,鼎内焚着馥郁的百合香,两侧贡了鲜、果品。条几前列了两溜儿梳背椅。
此时,冯子敬端坐上首,神态凝重,目光深沉,赵钦、邓佶分坐在左右下首,师徒仨俱穿着常服,发髻也随意绾就。
守礼不明所以,见赵钦也在场,便拿探寻的目光看去。
赵钦板着张俊白的脸,神色庄重,纹丝不动。
守礼看不出波澜,也想不出什么,只好摒除杂念,随众人到了冯子敬跟前,恭敬行礼,然后老实站着。
“你们已进了裁汰名单,再无回旋之地,师傅资力有限,除了北苑,还为你们寻了另一条路。我和执掌藏书阁的上官鸿有点交情,特意求了他,讨来补缺,不过,名额有限,仅有二员,所以,为了以示公允,为师决定,由你们抓阄决定!”冯子敬单刀直入,一口气说完了,便丢了个眼色给赵钦,示意他捧出阄盒。
赵钦得命,默默点了下头,然后,随手端起几上阄盒,轻手轻脚离开座位,拿饱含同情的目光扫了一圈垂手站立的八个小辈,启唇道:“师傅爱惜名声,很少张口求人,这回为了你们,真豁出脸了!”
众人听了,心思各异,有的心怀感激,有的心怀鬼胎。
站在前排的乐清壮胆抬起头,只见赵钦左手捧盒、右手去解机关,阄盒内登时露出一堆裁折过的纸条。
“大家挨近些,按序抽吧!”赵钦用吩咐的口吻道。
众人听了,一窝蜂凑拢,随机选了,握在掌心。
守礼也抓了纸条,在掌心平铺展开,只见带着折痕的纸上有一‘上’字,守礼看见,顿时有点云里雾里。
旁边有人多嘴,询问道:“你手里是什么?”
“是个‘下’字。”被问的人迷惑道。
“下?我也是,这是什么意思?”
守礼也有点弄不清状况,还好赵钦及时出声,喝止了众人的议论。
“行了,别交头接耳了,想来大家都知道了,那么,选了‘上’的站这边,选了‘下’的站那边。”
话音刚落,众人便动起脚步,分成两列。
守礼抬起双眼,只见前头就站了乐清一人,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不禁暗自庆喜。
另一边,田虎等也反应过来了,开始窃窃私语。
冯子敬扫了一眼底下,张口道:“刚才,拼的是运气,选了‘下’,便照旧去北苑报到,选了‘上’,便侥幸去藏书阁。”
这时,冯宝热泪涟涟,跪下哀求道:“师傅,北苑艰苦,徒儿只怕受不了那些苦,求师傅再想想办法罢!”
其他孩童听了,也大放哭声,争相央求。
冯子敬连连叹气,为难道:“我何尝不想你们有个好去处?可惜为师能耐已尽,再无计可施了!”
邓佶、赵钦看了,别有心绪,慌忙下去安抚,连哄带劝,才让田虎等止住哭声。
冯子敬不忍目睹,吩咐邓佶领了田虎等出去,然后留下守礼、乐清,推心置腹,又是劝导、又是勉励,甚至不惜现身说法,以自己坎坷遭遇举例,劝两人达观些,不要沉湎于一时困厄,等去了藏书阁,便是新天地了,务必积极进取,有所作为,万不可顾盼自雄,得罪同伴,更不可消极怠工,坏了房名声。
守礼心知这是体己话,边听边点头,百依百顺,乐清也是个老实人,连声附和。
“上官掌事温柔尔雅,学识渊深,最是英明通达,刚直公允,素来又知人善任,援引贤能,手下更不乏能者,你们过去了,不必赶着巴结,一来,资历浅,显不出本事,阿谀奉承,反落了小人口实,二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处得久了,他早晚看清你们的才干与为人。”冯子敬说着,定定望向眼皮底下的守礼和乐清,叹了一口气,道:“此番,我也是豁出老脸为你们求了这条出路,你们万万警醒,不可自鸣得意,打着我的幌子招摇撞骗,须谨言慎行,严守法纪,不可丢了房和师傅的脸!”
守礼天生上进,性情平和,如今听了这一车醒豁的道理,心里早有了主见,赶紧跪倒在地,展背舒身,铺胸叩拜。
“师傅大恩大德,守礼没齿难忘!”
乐清见状,紧随其后也拜倒在地,道:“师傅便如乐清再生父母,乐清感激不尽。”
冯子敬闻言,赞赏道:“你俩生性聪慧,不消我赘述了,行了,回去歇息吧,后日,等他们六个去了北苑,我便吩咐人送你们去藏书阁,以后便自求多福吧。”
守礼、乐清听了,互相望了一眼,无不泪眼婆娑,虔诚拜倒在地,连连向上面磕头。
冯子敬揉了揉眼泡,感动着离开座位,然后进了里间。
守礼感佩无任,调转方向,又冲板壁后面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才扎挣着爬起来,与乐清一道出了后院。
穿过牡丹圃,守礼刚踏上台阶,只听房里有人尖声尖气:“这就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瞎慌张了,咱们费尽心思,也讨不得一好去处,人家却不同了,仗着师傅师兄喜欢,闷不做声,乔张做样,讨了天大的便宜,把咱们蒙在鼓里!”
“这只是你猜想罢了,抓阄,凭的还是运气。”
守礼敛步,又听了几句,辨认出先头是冯宝说话,后面的是田虎,不禁红了眼眶。
“运气是一回事,受宠又是一回事,你没瞧见赵师兄方才一个劲向他使眼色?我可瞧得真确,真是,说好了公平,又弄这把戏!”冯宝不依不饶,继续发牢骚。
田虎听了,只是无话。
俄而,冯宝尖酸刻薄的言语又传出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咱们差在哪儿?凭什么是他去藏书阁而不是我们?归根结蒂,还不是他更讨师兄喜欢,咱们是陪衬罢了!”
守礼越听越气,恨不能闯进去,与冯宝当面对质,可理智拦住了他冲动的心思,他猜摸冯宝只是眼热,这也是人之恒情,换做自己,摊不到好去处,估计也心不甘情不愿罢。
事到如今,还争什么闲气?莫不如退一步,风平浪静,也免得师傅师兄动肝火。
这样转着心思,守礼恢复了神色,无声无息下了台阶,装作没事人,逛去前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