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急风骤雨（一）

时已天黑，暮色四合，湛蓝的天空如泼了墨，从东方冉冉升起一轮上弦月，散射皎皎月光。

守礼还在为竞选落败而伤神劳思，闷闷不乐收拾了锅碗瓢盆，便心事重重走出厨房，就手带上了房门。

阶下有几丛茂盛的野草，枝叶青葱，蔓延至桃树底下。

守礼望了两眼，还算赏心悦目，蹑足过去，却听草窠内有窸窣的声响，凝神细听，原是蟋蟀在低沉鸣叫。

拨开草丛，只见四只蟋蟀蛰伏在芨芨草下，听见脚步声，跳跃开去，四散而逃。

守礼被吸引住了，脑中浮光掠影，忆想起旧年与守静挑逗蟋蟀的场景。

当时，日落黄昏，晚霞烂漫，守礼娘在槐树下纺绩，笑容明媚，张仁在厨房蒸饭，爨内冒出袅袅炊烟。

可惜，命运无常，短短几年不到，一家四口，天各三方，幽明相隔。

守礼只觉心中悲催，热泪在眼中翻滚，他不敢信更不愿信内东门司探来的消息，可是白纸加了红章，似乎已宣判父母亡故，他多想出宫一趟，亲自验证真假，可是念头一转，想自己籍籍无名，内东门司为何欺骗自己呢？

思来想去，守礼心中悲苦万分，除了埋怨上天不公，命运不济，便只有对前途的迷茫。

原来，他挂念家中父母，还有奔头儿，想着从师学艺，苦心孤诣，等有朝一日出了师，好好当差，努力挣些傍身钱，留待以后贴补家用，可谁想命运无常，而今父母双亡，家徒壁立，胞妹也了无消息。

守礼越想越难受，只盼着守静顺心如意，然后，等他进了藏书阁，埋头苦干，多攒些钱，再打探讯息。

“守礼！”

冷不丁听人唤自己名字，守礼吓了一跳。

转过身来，只见赵钦神色和悦，穿着常服，正慢慢接近，守礼瞬间安心了，偷偷擦了泪，招呼道：“入夜了，赵师兄怎么还不歇着？”

“才从师傅房里出来，不觉着困，打算走一走再回房！”赵钦说着，往守礼脸上瞥了一眼，却见他眼角噙着泪，于是开解道：“这次比赛，你输得有点意外，但输了便是输了，结果已无法改变。守礼，人生的际遇无常，以后，谁也说不准是福是祸，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以，你没必要为了一时之失而灰心。”

守礼原不是为这伤心，尔时听了，依旧很惋惜，尤恨小人捣鬼，可是，胜负已定，再追究还有何意义？

守礼不是多事的人，实在不愿麻烦赵钦，于是抬头问：“赵师兄，输了，是不是马上就要离开房了？”

“这个.”

赵钦支吾着，不忍相告。

如此反应，不言而喻，守礼更坚信自己的猜料了。

他扑闪着双眼，马上有晶莹的泪在眼里打转，“怪我不争气，输了比赛。可是，我不想离开房，不想离开大家！”

赵钦颇有感触，咬了咬唇，开口道：“你是个有良心的，懂得知恩图报，师傅和我都中意你，只是，师傅另有主张，因还未得到准信儿，无法告知。你别丧气，即便将来离开房，也要好好儿的当差，人活着，始终要为自己。”

守礼听了，登时热泪盈眶，呜咽难语。

这时，有巡夜的提着灯笼施施走来，距离近了，见是赵钦，慌忙欠身行礼，然后两边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分了道。

赵钦看了看月色，估摸着该戌时了，便带守礼回了二进院，然后，温声温气又安慰几句，方撇下守礼，独自回房。

守礼叹了口气，抬起濡湿的眼皮，朝房间看了看，然后，跳上台阶，若无其事推开房门。

房里，一灯如豆，光线昏暗，守礼就着灯光，见大通铺上有几床被窝掀开了，趴了一溜披头散发的孩童。

守礼移开视线，又见田虎和彭通裸着上身，围在桌边比手划拳，脚边躺着几撮断草。

“田虎，别玩了，该睡了！”

床上躺着的曹翔翻过身来，望向田虎，出声提醒。

田虎满不在意，吆喝着：“再玩一会！”

梁芳撇了下嘴，无奈道：“你爱玩，便继续玩吧，只是别忘了把地扫了，不然，明早又要挨师兄的骂！”

田虎驳道：“谁爱收拾谁收拾去？我现在就是无家之犬，左右不招人待见，更说不准哪一日就被扫地出门了，何必费这苦力气？只好当一日长老撞一日钟便是。”说罢，揸开五指，继续与彭通豁拳。

“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要离开房了就可以撒手不管、胡作非为吗？别太混账了！”梁芳不服气道。

田虎听了，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只在脸上表现出一丝轻蔑，态度散漫道：“我就这态度，你若看不惯，只管告师傅去，反正我早走晚走，早晚要走，也不差一日两日。”

“你”

梁芳气得说不出话，只拿手指向田虎。

守礼见状，赶紧打圆场道：“多大点事，他不收拾，我收拾就是了！”说着，蹲了下去，拿手拨拉了散乱的断草，归成一堆，然后，一把抓了，随手扔进门后簸箕。

曹翔见守礼动作流利，目露鄙视，道：“该殷勤不殷勤，这会子又多管闲事。”

梁芳听着刺耳，转头睨了他一眼，然后，等守礼回到床边，才小声道：“你啊，就爱当这老好人！”

“他最是个刚强的，今日输了比赛，正心里不快活，有气没地方撒，你何苦与他斗嘴？”守礼推己及人，有点感同身受，便放低了声音，冲梁芳道：“别说他了，连我知晓不多久要离开房，心里也不好受！”

梁芳听得不落忍，连忙执了守礼的手，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人微言轻，肯定是没什么办法了，但师傅神通广大、赵师兄也疼你，兴许他们正想办法呢，你别太灰心，保不齐明天就有喜讯呢！”

“谁晓得呢？听天由命罢！”守礼悲观道。

梁芳见状，无话可劝，跟着叹了会儿气，然后，便岔开话题，聊些逸闻琐事，逗守礼开怀。

守礼心情抑郁，哪里有精神应付，只随口敷衍。

须臾，田虎和彭通玩累了，纷纷爬上通铺，嚷嚷着要熄灯睡觉，众人胆小，不敢撄其锋，便灭了灯。

次日，骄阳似火，蝉鸣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