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点头称好,纷纷退去。
邓佶神色踌躇,似乎心里有话,便故意慢了其他三人一拍,等赵钦仨出了房间,他又偷偷掉过头来,进里间给冯子敬请安,点膝跪下,声音恳切道:“师傅,刘昺家里遭了变故,停他半年月例,恐不妥!”
“什么变故?”冯子敬质问。
邓佶面带犹豫,欲言又止。
冯子敬瞧着,还以为他借故帮刘昺开脱,眼中忽然闪出一道幽冷的目光,道:“若他真有隐情,自会向我陈述,轮不到你来缓颊,何况,处罚已下,另行收回,断不能了,必要他长个教训,再不敢冲动妄为才好!”
邓佶看说项不得,又不好泄露刘昺的隐私,只能闭紧嘴巴,忍悲告退出去,回房好好安慰呜咽的刘昺。
次日除夕,早起下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守礼站在门口,见外面漫天柳絮,琼瑶匝地,好不快活。
因停了月例,杜陵和刘昺都恹恹的,提不起什么精神,上午在厅呆了一时半刻,席不暇暖便出去了,有好事的打听到处置,惊讶之余,更惧怕冯子敬三分,不敢非议。
白日无聊,田虎几个闲不住,午后憩息片刻,便拉帮结伙的打雪仗,守礼、梁芳懒怠动,留在屋里聊天。
正谈得入垄,只听门开了,赵钦怀里抱着一摞新衣,满面春风,边往里走边笑道:“师傅央尚宫局缝了寒衣,你们过来试一试,若有人不合身,尽早来告诉我!”
守礼和梁芳互相望了一眼,嘴上衔着笑意,赶紧下床,从赵钦怀里接过新衣。
赵钦看两人欢喜异常,笑着又絮叨两句,转头去了。
守礼抱着新衣,摆在桌上,从上往下翻了翻,样式嘛,大差不差,俱是灰地团,杂着牡丹缠枝纹路,至于尺寸,倒是分了几种。
梁芳欣喜过望,比着自己的身量,随手抽了一件衣裳,然后嘁哩喀嚓套在身上,满脸堆笑向守礼炫耀。
守礼一面夸他,一面脱了宫服,然后,随便挑了件,估摸着尺寸合适,便慢腾腾脱了宫服,换上新衣。
梁芳瞧着可观,一阵风凑了上去,细数前襟后背刺绣的牡丹。
守礼见他痴迷,也跟着观赏,只见衣裳针线细致,纹繁盛,领口、袖宽、下摆,分寸不差,很是称体。
守礼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自己两回,不禁莞尔。
须臾,田虎几个你追我撵回来,见守礼和梁芳穿着新衣在门口晃悠,又羡慕又好奇,扎堆把两人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盘问,守礼给堵得胸闷,照实说了,他们又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冲进房里试穿衣裳。
到了晚上,后院灯笼高挂,连洞子一圈也点了灯,红红的光影打在白雪地间,红白交映,横生趣味。
上房设了酒宴,十尺不断头的方桌上罗列各色熏肉、果脯、糕点,还有品相不错的下酒菜和香醇美酒。
房泰半的人都出席了,盘腿坐在桌前,在耀目烛下攀谈,言笑晏晏。
突然,门口厚重的帘掀开了,众人举目看去,只见冯子敬披着一身雪,面上笑呵呵的,踱步进来。
守门的俩小字辈长得胖墩墩的,极有眼色,赶忙凑上去,帮冯子敬拍打身上雪。
冯子敬心安理得享受了一通,终于忍不住笑道:“到底是喜庆日子,连咱房公认的两个小懒虫也变勤快了,哎呀,这事出反常必有妖,让为师猜一猜,你两个小猢狲肚子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俩小子闻言一笑,稍机灵的那个抢先道:“我们别无所图,就盼师傅明早多给我们包点压祟钱!”
“这点心思,一屋子人都有呢,我且瞒着,不到时候,不让你们知晓!”冯子敬说着,自己解了斗篷,递给幸童,然后,大步往围桌走,“行了,这除夕夜,还忙活什么?赶紧入席,今晚上有的闹呢!”
身后俩小子笑着答应一声,飞速跑向桌边,接着和同伴们说笑。
守礼坐在外间下席,旁边童贯、田虎正划拳行令,守礼觉着吵扰,便凝眸向上座眺望。
宋通儒刚迎了冯子敬落座,笑道:“这除夕夜,你不在房,又去哪逍遥快活了?害得他们一通找!”
“你们只管乐呵,有我没我,还不一个样?”冯子敬语气平淡,目光扫过众人和桌上菜品,很是满意。
宋通儒听了,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那哪成啊?你可是房的门面,若无你坐镇,岂不显得我们群龙无首了?何况,又不是白请你来,等下,他们敬你酒,你不光要回敬,还得封赏大家,再说几句吉利话!”
冯子敬嗐了一声,道:“这麽多人,我可打不了通关,之问,你最了解我了,可别带头为难我啊!”
“那吉利话总免不得,封赏也是!”宋通儒笑道。
话音刚落,同桌赵钦几个便开始起哄,底下也乱糟糟的。
冯子敬睨了一眼,笑道:“封赏,当然少不了,但吉利话就省了嘛,我可变不出样了,年年翻来倒去、倒来翻去,连我都觉贫气,何况他们?”
宋通儒扑哧一笑:“倒也是!”
话音刚落,赵钦几个便撺掇冯子敬发表致辞,底下也起哄。
冯子敬无可奈何,站起来,理理衣襟,然后便开始平铺直叙,首先,陈述房一整年的成果,顺带着奖掖上进,勉励众人,再对一些表现尚可的后生予以鼓励,然后致来年的展望寄词,最后便吩咐幸童逐一封赏。
守礼领到十文钱,心中舒畅,连忙塞入葡萄灰钱袋,掖进胸口,笑嘻嘻与同伴海吃海喝。
酒过一巡,饭局便暖了。
冯子敬喝酒上脸,不出五杯,已面红过耳。
宋通儒见他有些醉了,不敢再张罗人敬酒,反而还帮着挡了两回。
赵钦几个懂周旋、知进退,索性离开主桌,转而和几个交情不浅的师兄弟拼酒。
守礼尝了两口,酒味香醇,偷偷饮了一杯。
适逢田虎等敬酒,守礼不好推却,便学着上座几个头面人物的做派,双手举杯,欠了欠身,将酒杯举过下巴,一饮而尽。
屋外,大雪纷纷,天地澄净,院里的秃树枯叶染了层白,玉润晶清,莹然可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