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万象更新（一）

赵钦、邓佶见越闹越凶，慌得都乱了分寸，一个手忙脚乱去拉刘昺、一个苦口婆心去劝杜陵。

无奈俩人积怨已久，好比鸡蛋鸭蛋互相难容，谁也不肯先罢休，赵钦、邓佶二人的诤言犹如东风吹马耳，丝毫不起作用。

周青看事态大了，无法收场，连眼角眉梢都流露喜色，连忙使了个眼色给心腹。

那心腹很乖觉，立即领会，趁着骚乱，一阵风溜出了房间，然后，踅摸进上房，添油加醋地在后院勾当所几个头面人物前告状。

马掌事听完前因后果，阴沉着脸，没有表态。

东园几个师傅事不关己，要么一言不发、袖手旁观，要么左右窥察、观望情势。

只有宋通儒利害攸关，生怕冯子敬压不住恼火，赶忙打量他神色，却见他眼中冒火，挺身站立了起来。

“混账，居然敢在这撒野！”冯子敬语气急速，见马掌事十分不悦地撇了下嘴，赶忙合掌平拱，深深一拜，请求道：“掌事莫怪，全赖手下人不懂事，无法无天，眼下，还是由我去调停吧，别搅了大家兴致！”

马掌事头也不抬，阴刻目光落在饭桌上的肴馔，语调平缓道：“岁末了，不要惩处太过，伤了和气！”

冯子敬听说，紧绷着的表情有所松缓，连忙答应，然后，脚步轻快出了上房。

转过回廊，只闻吵架声一片一片，喧哗不绝，隔着绣窗传到院里，冯子敬默默听着，面上蒙了层阴翳。

踏进房门，门口几个黄门瞥见冯子敬神色不善，全灰溜溜避开了，冯子敬毫不在意，绕开几人，目不转睛望向人群中心，只见赵钦、邓佶正忙着拉架，四围都是房小字辈，急得打转，想插手又插不上。

守礼东张西望，见冯子敬来了，赶忙告诉梁芳。

梁芳听了，唬得三魂激荡，连忙拿眼睛去瞧门口，只见冯子敬面色铁青，顿时吓得半死，忙不迭告诉彭通。

彭通听了，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赶忙又告诉其他人。

如此一传十，广而告之，最后，连赵钦、邓佶也察觉到了，赶忙喝止杜陵、刘昺的争闹，乖乖站好。

其他不相干的人也瞧见了冯子敬，马上如潮水般散开。

周青乘乱迎了上去，故作为难道：“冯师傅，你来得正好，刚刘昺、杜陵吵得不可开交，我们劝都劝不动！”

“叫你见笑了！”冯子敬周旋着，转身面向杜陵、刘昺，骂道：“两个没出息的败类，灌了几杯黄酒，就昏了头，连规矩都不顾了！”

周青往后退了半步，呵呵一笑，眼中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冯子敬绕开他，慢慢走到房众人前，拿嫌恶的目光来回扫视杜陵、刘昺，心里想当然发落，又碍着人多眼杂，怕以后对二人名声不好，终于忍住，咬着牙道：“这儿大庭广众的，我若立马发落你们，唯恐你们丢了面子，等回去再计较罢！”说罢，见刘昺眼睛发饧，身子直打晃，冯子敬又冲赵钦、邓佶道：“看他俩醉了，你们赶紧送他们回去，别在这闹笑话了，等会给他俩煮点醒酒汤，我回去了，还有话要问！”

邓佶诶了一声，赶紧扶住醉醺醺的刘昺。

赵钦也伸出手去，扶住身子摇晃的杜陵。

冯子敬见状，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闷闷出了西厢，重新挂起虚伪笑脸，若无其事进了上房，与同僚们应酬。

这边，赵钦怕杜陵、刘昺又闹，赶紧唤人搀走俩酒鬼，然后又与邓佶商定，他回去照料、邓佶留下应付。

邓佶点头称好，回头坐在一桌盛馔前，也是坐立不安，食不甘味。

经此一变，大家明显都老实多了，一声不吭，埋头吃饭，等席散了，马上跟邓佶回房。

冯子敬应酬多，回来已是二更时分，刚进房，只见赵钦四个早候着了，直溜溜站成一排，冯子敬心下稍慰，赶忙向杜陵、刘昺望去，却见二人虽解了酒，颊上仍飘着红，瘦丁身材也有些定不住，颤悠悠要倒。

冯子敬心里还存着气，冷冷一哼，阔步走向圈椅，寂然坐下。

“师傅，他俩知.”

赵钦话说倒半截，见冯子敬举手，示意‘打住’，面上的神色顿时凝滞，连后面的话也憋在嗓子眼了。

“我问过在场其他人了，原不是什么大事！”冯子敬皱着眉，忍不住出声申斥：“偏偏你俩脑子不转圈，肠子不打弯，别人三言两句挑唆，你俩就昏了头，还敢当众动手，真应了那句‘酒壮怂人胆’啊！”

杜陵、刘昺见他动了怒，皆面上讪讪，不敢接腔。

冯子敬依旧生气，望向杜陵，逼问：“你的酒量一向好，按理来说，几杯酒应该醉不了才是，为何也跟着胡闹？莫非是倚酒三分醉？”

摄于师傅威严，杜陵不敢说实话，只装作窘促道：“今儿的酒烈，喝了上头，徒儿当时也有几分醉了！”

冯子敬听了，重重喘气，叹道：“你俩也不小了，该稳重些才是，不然，怎么以身作则教训下边小字辈？往后切切不可如此鲁莽了，学学赵钦、邓佶，他俩为人处世多练达，不是我说嘴，今夜若换成他俩，肯定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绝对闹不起来！”

“师傅，都是徒儿的错，徒儿鬼迷心窍了，徒儿现下知错了！”杜陵眼动心跳，露出一副愧疚的神态。

刘昺看着，也弯下腰，低声下气道：“师傅，徒儿再不敢了！”

“你们四个是我从小带大，所以，我对你们多了分疼爱，吃穿用度，尽量紧着你们，哪怕有了好差事，也想着先安在你们头上！”冯子敬目光深邃，依稀回忆起教导赵钦等的场景，那时，几个孩子天真无邪，心思纯一，扭股似的整日歪缠他，他呢，也极尽疼爱，无论生活起居、传艺授学，都匀出十二分精力。

想着想着，冯子敬不禁长叹一声，“如今看来，倒是放纵过了，今夜这场风波算点醒我了，还是要一碗水端平啊！”

杜陵、刘昺预感到不祥，眉峰紧皱，纷纷开口求饶：“师傅！”

话音刚落，赵钦、邓佶也目露关切，出声求情。

冯子敬通通不理，正颜道：“打下月起，停你俩月例半年，若再生是非，便收你俩管事之权，往后一应待遇，悉如新人！”

刘昺仔细听着，渐渐反应过来，吓得面如土色，赶忙跪下哀求：“师傅，停半年月例，这处罚也忒重了！”

杜陵嘴唇嚅动了一下，瞥见赵钦向他使眼色，便把心里话吞了回去，合掌作揖，恭敬道：“今天我们给师傅丢脸了，不论师傅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徒儿现在诚心认错，保证以后痛改前非，与刘昺消除前嫌，再不惹是非！”

刘昺听见，不可置信地回过脸来，张口结舌瞪着杜陵，良久，语气幽幽道：“徒儿也不敢再张扬了！”

冯子敬点头称善，欣慰道：“如此甚好！你们几个一同进房、一同长大，素来要好，今日闹得这样难堪，师傅看着也糟心，眼下既诚心悔过，往后便不要提今日之事了！”

四人异口同声：“是！”

冯子敬见状，虽然心里还存气，但见四人心劲儿重新聚在一起，还是高兴居多，于是慵懒地把上身往后一趟，拍着椅手，打了个哈欠，脸上透出点疲态，声音慵懒道：“行了，夜深了，都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