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礼拔腿要走,忽闻凤仙树后有人‘啊’了一声,然后重重摔了一跤,连连叫苦。
带着好奇,守礼绕过枝繁叶茂的夹竹桃树,只见一女孩跌在泥里,半袖襦裙全脏了,正急得要哭,守礼不假思索,赶忙放下盆,趟着泥水,蹑手蹑脚接近女孩背影。
“来,我拉你起来!”守礼见积水不深,刚没过脚脖子,便面带微笑伸出右手去。
那女孩听见了,连忙转身回顾,然后,凝视着守礼的小手,木偶泥胎般发了好一会呆,才放心抬起手,与守礼紧紧相握,由着守礼发力,将她从泥水里拽起来。
“我认得你!”女孩声音娇软。
守礼吓了一跳,连忙往女孩脸上打量,只见她五官秀丽,肌肤细腻,头上梳着百合髻,配了套蓝宝石蜻蜓头,搭一支黛紫步摇,色欺雪白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绿雪含芳耳环,上身着暮山紫半袖,内搭姜黄襦裙,外披一件雀梅斗篷。
“你——”
脑中浮光掠影,守礼也醒过神了,原来这女孩竟是五公主,吓得连忙颔首,准备跪下行礼。
五公主见状,赶忙出手拦阻,同时笑道:“免了免了,这泥洼地,磕什么头?”
情急之下,五公主浑然不知自己和守礼挨着了,守礼却觉到了,瞬间面红过耳,羞得抬不起头。
这时,五公主的教养姑姑带着宫女寻来了,守礼眼尖,赶紧掣回右手,预备着等下作揖行礼。
“天哪,公主这是掉泥坑了?”教养姑姑满脸嫌恶,忍不住数落身后的小宫女:“让你们寸步不离跟着,你们就跟没耳朵似的,如今可闹出笑话了吧,堂堂公主,金枝玉叶,通身肮脏,这要让陛下和娘娘瞧见了,非扒你们皮不可!”
几个小宫女悚惧惶恐,连连认错。
五公主嫣然笑道:“姑姑别责备他们了,是我嫌他们尾巴一样,不许他们跟在后头!”
教养姑姑叹了口气,凑上前来,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细细打量了五公主两回,然后劝道:“公主可怜可怜老奴,不要再任性了,老奴也轻省些,免了劳神伤思!”
“知道了!知道了!”五公主不耐烦答应着,瞥见守礼,忙笑道:“刚才我踩水玩来着,不小心滑了一跤,吃了一嘴泥,幸亏这小黄门经过,好心把我扶起来!”
教养姑姑听了,连忙转身看向守礼,一众宫女也齐刷刷望过来。
守礼微觉不好意思,满面羞愧,尴尬地垂下脑袋。
“方才出门太急,钱袋里不名一文,你若不嫌弃,这枚香囊,权且当谢礼吧!”教养姑姑边走边说。
守礼听声音越来越近,连忙摆了摆手,严词拒绝:“奴婢不敢收,方才只是举手之劳!”
“这孩子,给你你就拿着,又不是金啊玉啊的稀罕物!”
教养姑姑说着,硬塞了香囊给守礼,守礼推拖不得,只好拿在手中。
五公主看得满脸笑意,不防小宫女们突然围上来,簇拥起步,教养姑姑也尾随上去,口中滔滔不绝,规劝五公主检束行为。
守礼站了一会,想起差事还没办,赶紧搬起盆,以流星逐月之速往漪澜殿跑。
好在漪澜殿的掌事宫女心地善良,虽然守礼迟到了一时半刻,但她并未语出责怪,反而还赏了守礼几文钱,这让守礼大为吃惊,嘴上千恩万谢,惭愧地出了偏殿。
出了宫门,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守礼戴上雨帽,拢紧蓑衣,朝房奔跑如飞。
气喘吁吁跑到浴鹤池边,风势突然变大,槐树枝刮得呜呜响,柳树也剧烈摇摆。守礼脖颈儿灌风,浑身冻得发抖,迫不得已又加快脚步,飞速向山池院跑去。
终于到了院前,守礼喜滋滋跳过门槛,刚准备回房,冷不丁瞧见秋千架边有一人影。守礼觉着好奇,悄无声息靠近,只见是个男童,通身葡萄灰宫服,腰间拴着育树园的腰牌,露出半边黑黢黢的脸,哭声幽微。
“水生?”守礼试探着喊道。
男童听见,心下糊涂,犹豫着抬起头,四处张望。
守礼迎面看去,果然是陈水生,又见他双眼通红,满面悲戚,忍不住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关心道:“怎么哭了?这下雨天,瞧瞧,身上都被雨打湿了!”
陈水生噘着嘴,眼中满是委屈,喉咙哽咽了一下,耷下脑袋。
守礼看着可怜,赶忙执了他手,安抚道:“你别哭啊,是受人欺负了?还是同人争嘴了?”
“守礼,你说,怎么有这么心肠歹毒的人?我拿他当朋友,什么话都不瞒他,他倒好,转头就和别人说了,害得我遭人骂,我气不过,找他对质,他又装傻充愣,说不是他讲的,说我空口无凭、诬赖好人。”陈水生越说越气,一抽一抽地吸溜着鼻涕,抽噎道:“当人都是傻子不成?那些话,我只私下同他讲了,要不是他传出去的,那才见鬼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你既知道他是撮事鬼了,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守礼顺势安抚。
陈水生怨恨道:“亏我还分他赏钱,得了吃食,也与他分享,我真是瞎了眼,以后再不和他玩了。”
“哎呀——”守礼太息一声,挽着陈水生的手到廊下避雨,“你和这种人置什么气?不值当!”
陈水生沮丧道:“我就是气,气我自己识人不清、吃了暗亏!”
“那以后就管住自己的嘴,别嘴对着肠子,直来直去,那么轻易向人敞开心扉!”守礼语调平缓地说,“我师傅讲过,宫里人心险恶,若非知根知底,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颗心,如今看来,确有道理!”
陈水生若有所思,举袂抹了眼泪,道:“这话真对!”
守礼听了,乐呵呵的,又想些顺耳的话开解陈水生,然后,见雨脚渐渐稀了,便送他回育树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