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喜从天降（一）

时已月至中天，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只有夏蝉在树间聒噪。守礼步伐轻捷，经过荷池时，特意往池塘里了一眼，但见圆荷泻露，水波澹澹，几十尾锦鲤趵趵跃出水面，嗖一下又迸入水面，发出哗哗的声响。

守礼看得欢快，脚下不知不觉放慢了，等过了御药院地界，周围立马变得乌漆嘛黑的，还有斑鸠时不时咕咕乱叫，怪瘆人的，守礼吓得攥紧拳头，着急忙慌赶路。

回到房，厨房已列具晚膳，几十号人围着食案，放怀畅谈。

守礼随便往食案上扫描了一下，只见菜肴很丰盛，一碟炸得焦黄的茄子、一碟黄绿掺杂的蒜苗炒鸡蛋、一碟调得油乎乎的酱葫芦，还有芝麻拌扁豆、油盐生两样辅菜，另有一盘香滋滋冒热气的烤羊肉，算是重头。

田虎看他姗姗来迟，慌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摁在春凳坐好。

旁边的童贯憨憨的，勾着头凑近守礼，好奇道：“欸，你下午跑哪去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守礼支吾了一下，据实道：“去育树局找水生了！”见童贯半信半疑，守礼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赶紧提了茶壶，兀自斟了一杯，边喝边诉苦：“渴死我了，一天都没沾水！”

这时，冯子敬和宋通儒谈着话进来了，邓佶眼尖手快，率先端了盥盆，上前伺候洗漱，杜陵紧随其后，奉上手帕。冯子敬默不作声，洗了手，拿帕子擦干，转头落座，宋通儒落后一步，暗示身后跟着的刘昺清点人数。

刘昺数了一圈没少人，冯子敬便吩咐开饭。

一声令下，百箸齐响，大家不约而同向烤羊肉动筷，守礼抢不过，退而拿了筐子里无人问津的南瓜饼充饥。

饭罢，大家都吃得挺腰凸肚，懒怠动弹，赵钦看守礼还算精神，便安排守礼收拾厨房。

守礼言听计从，简单收拾过杯筷，将碗盘里的残羹剩饭统统倒进冒馊气的泔水桶，然后打了盆水，干巾湿过，仔细擦了一遍食案，又费大力气，把碗盘摞了，送到洗刷处，转头回来安桌调椅，泼洒月季泡过的水，用扫帚清出一簸箕灰。

累了一歇，等守礼回房间，田虎他们都睡了，守礼就着月光爬上床，抖开叠整齐的被，悄悄钻了进去。

一夜好觉。翌日，天高云淡，早起吃了饭，冯子敬便分派差事，守礼被派往东宫送茉莉。

这是守礼头一遭当差，丝毫不敢怠慢，急赤白眼准备了家伙什，卷了地图在身，以防半道迷了路，然后便抱起赵钦才修剪过的茉莉盆景，火急火燎出了房。

正是盛夏，日头毒辣，守礼故意避开辇道，沿承庆、安仁、安福殿后的林间小道一路疾走。

很快到了太极宫地界，但见楼阁林立，草木贲华。冯子敬和赵钦反复絮叨过，太极宫是天子寝宫，防卫甚严，无故不得擅闯。守礼凝望着高高的宫墙，顿时望而生畏，只好从皇后住的甘露殿打个弯，然后沿万春、长信、漪澜三殿前的画像青砖路一路慢行，终于到了东宫西角门。

禀明身份与来意，司阍的小黄门便放守礼入门，守礼连声道谢，急忙捧着发沉的茉莉盆景，跟紧引路黄门脚步。

进入角门，守礼整个人惊呆了，眼前是一座怪石堆叠的假山，有条九曲溪环绕，潺潺流向假山后面，周围古松盘空，绿柏参天，溪边栽了一丛丛繁盛的木芙蓉，分出一条曲径。守礼步步跟随着引路人，穿过径，但见殿台崇立，楼阁峥嵘。

“瞧你年纪不大，应该之前没来过东宫吧？”引路人语气平稳道，“别总是巴头巴脑的，教人见了，还以为你心怀不轨呢！”

守礼怔了一下，旋即开口：“嗯，这是头一遭！”

引路人哦了一下，正想再说，忽见前方走来一群峨冠博带的儒士，衣冠楚楚，言谈甚欢。引路人大概识得儒士们的身份，神色淡定的行了礼，等儒士们相继过去，才带守礼继续赶路。

约莫又走了一炷香功夫，终于进了内院，守礼见路上行人渐多，索性低头叉手，跟紧引路黄门。

穿过一爿宝阁，便见两条对称飞栈，栈下水波荡漾，环绕着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岛。

引路黄门不声不响登上栈道，走了半歇，忽然停下脚步，口里嗬嗬喘着大气，然后，他给守礼指了指百米外的小岛，道：“喏，这是瀛岛，太子今晚要在此庆生，请了一众兄弟来取乐，等下我们下了栈道，会有羽林军上来盘问，你不用害怕，只消如实回禀就是了！”

“烦劳哥哥指点，守礼不胜感激！”守礼见引路黄门好心提醒，连忙作揖致谢。

引路黄门笑着瞥了守礼一眼，道：“瞧你年纪怪小的，到房多久了？现在月银多少？”

“尚不到半年！”守礼不防备人，毫无隐瞒，“而今还未领差，暂无月银，不过，即便将来领了差，月银也不多，只有十文之数！”

引路黄门听得清楚，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安慰道：“你年纪小，学手艺、长本事是大，月钱少点便少点，想你也没什么大费！”

守礼习惯性点头，但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虽然小，可也得想法子攒铜板啊，万一将来联络上爹娘了，怎么也能接济家里一点，最好再给守礼娘寻个好医生，治好守礼娘的病。

这样想着，不觉接近了瀛岛入口，守礼偷偷抬眼，只见十来个羽林军披挂整齐，一身鳞甲熠熠发光，手持横槊，站姿挺拔的如傲雪凌霜的松柏，煞是威风凛凛。

不凑巧，有一个羽林军觇侯周遭，无意间瞥见守礼，觉着眼生得很，便昂首阔步走了过来。

守礼整个心猛的一揪，连忙敛了好奇神色，把头埋得更低两分，生怕行差踏错。

羽林军走过来，审视着守礼，气势凌人问：“你，近前回话，我瞧着怪眼生的，老实说，你是哪一所的？”

守礼心里害怕，迟钝了一下，答道：“奴才是房冯师傅手下，来东宫送茉莉！”

“嗯，进去吧。眼下，太子殿下和诸位殿下正在岛上游赏，你悄悄放了盆就走，别弄出声响，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羽林军胳膊一振，身上的铁甲铮铮作响。

守礼吓得说不出话，只乖乖点头，然后丢了魂一般跟着引路的黄门登上了白玉阑干虹桥。

六神无主过了虹桥，迎面走来许多身姿曼妙、杨柳细腰的宫娥，守礼大胆看了一眼，只见宫娥们走路悠悠漾漾的，弱柳扶风一般，煞是好看，便好奇地望了引路黄门一眼。

引路黄门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些是献舞的怜人，提前来排练预备晚上的演出！”

守礼哦了一声，再度低头。

引路黄门漠然看了守礼一眼，不急不躁转过头去，加紧脚上步伐。

黄门年纪比守礼大，身高多出两头，腿更细长，他这一加速，守礼多少有点吃不消了，只能连追带跑，努力追他步伐，好在黄门良心未泯，过了一座轩敞的大厅，逐渐放慢脚步。

守礼心里窃喜，正打算目光感谢他呢，只见正前方走来一群锦衣华服，言笑晏晏的少年。

“拜见各位殿下！”

引路黄门毕恭毕敬跪了下来。

守礼有点在状况外，不过，还是凭直觉跪了下来，心诵口出：“拜见各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