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太阳快落山了。七个孩子坐在大通铺上,怀里抱着包裹,眼里尽是惆怅。
华丰豁达真率,率先打破这沉寂的气氛,道:“唉,等会咱们就各奔东西了,以后,万一在宫里遇见了,不准装不认识,将来谁要富贵显达了,不可瞧不起其他人,还有,谁要是落难了,也别不出声,知会大家,大家都要尽心尽力帮忙。”
大家异口同声道:“好!”
沈清秋嘴上答应着,突然大放悲声。
守礼听见,心下越发不舍,跟着淌眼抹泪。
其他人也心有戚戚,面露不舍,只有杜蓄,小小年纪,便经历了家族落魄,早看淡了人生悲欢离合,索性抱了包裹,怏怏出去,躲开这洒泪殇别的场面,大步流星到院门口,等候内东门司的小幺来接他。
“陈水生、张守礼,内苑勾当有人接你俩来了,快出来!”外头有人高声喊道。
守礼和陈水生互相看了一眼,眼明腿快,迅速从大通铺滑下来,然后抱了包裹,立定脚跟,满是不舍地望着大家,脉脉道了个别,最后,挽手走出房间。
屋外站了个十五六岁的黄门,生得唇红齿白,钦目挺鼻,鸢肩厚背,颀身长臂,一袭苍莨宫服穿在身上,长短合适,肥瘦得体,委实是守礼进宫以来见到的第一俊朗之人。
眼见守礼和水生靠近了,黄门张嘴道:“赶紧同我走吧,马掌事那儿还巴巴等着回复呢!”
守礼和陈水生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然后,运气提起包裹,紧紧跟随上这黄门的步伐。
黄门意气高昂,穿门过户,聚齐所有新人,心下稍安,行路也缓慢不少,领着守礼等人,悠悠过了通明门。
已是仲春,宫里桃柳相依,鸟语香,守礼跟着领路黄门一路蛇行,很快出了内侍省地界,只见天边彩霞烂漫,一群大雁欢快地掠过城墙,城门下站着两队羽林军,身穿明光甲,鱼鱼雅雅,威风凛凛。
“吰——”
“吰——”
“吰——”
鼓声源自东南方向。
守礼纵目望去,只见高高的城墙两侧各立着一座攒尖顶楼阁,阁前摆了黄金钟、蜥皮鼓,正有士兵击鼓。
赵教习曾言,宫里击钟报晨,击鼓报暮,是谓晨钟暮鼓。
想来到酉时了,西山薄暮,云彩翩飞,七零八散的鸟雀嗈嗈叫着,径投林去。
守礼默不作声缀在队伍尾部,穿过角门,只见一群高冠博带、披紫曳朱的士大夫迎面过来。士大夫们一边走,一边谈论国事。引领黄门眼疾手快,挥手示意众人让路,然后恪守着尊卑,毕恭毕敬向士大夫们施礼。
守礼等人有样学样,叉手、空首、作揖。
士大夫们目无下尘,高谈阔论着,很快扬长而去了。
引路黄门急忙收回心神,带众人奔赴后院勾当所。
一路行色匆忙,途径许多高楼广厦,守礼也没时间和心思观赏,等到了一处池塘,领路的黄门终于放慢脚步,同众人介绍起后院勾当的方位、组织、班底、职责。
可惜众人懒怠听,东风吹马耳一般,还有一个孩童稚气未脱,惊叹道:“这池塘好大啊!”
“这是浴鹤池,附近宫宇重重,不是皇子寝殿、便是公主闺阁,你别瞎咋呼,当心惊扰了主子,没好果子吃!”黄门紧张道。
那孩童吓了一跳,立马缄口结舌。
守礼趁着这关口,悄悄打量周遭,但见沿堤整修,遍植奇异草、嫩柳老槐,塘中一池清水碧波荡漾,水上阑干回绕,通往池中央小岛。此时入了夜,清风徐来,天上月、池中岛,一明一暗,相得益彰。
看着看着,守礼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便向小岛打量,却见岛上怪石嶙峋,古木参天,有两桩紫藤年深日久,缘木石而蔓延伸展,瞻彼屈曲,蜿蜒起伏。
“鹢——鹢——”
陈水生听见鹅声,极为兴奋,忘乎所以地捅了捅守礼,笑道:“你听,这池里有鹅!”
守礼笑着附和:“是啊,我也听到了!”
领路黄门回头瞥了一眼,轻蔑道:“大惊小怪!这是掖庭,池子里有鸭啊鹅啊不正常吗?”
守礼和陈水生缩了缩头,吓得不敢接话。
默然过了浴鹤池,便到一处开繁盛的桃坞,守礼侧目望去,见开夭夭如云,暗暗欣喜,脚下不由轻快多了。
过了桃坞,迎头瞧见一堵宫墙,墙后露出几幢拔地而起的殿宇上半腰,隐约可见巍峨气势。
守礼越发沉默,尾随黄门穿过安礼门,进入桃林,慢慢又行了一射之地,便到了一僻静处,守礼任目光向前方蔓延,只见流水板桥,林深茂。
领路黄门见后院勾当所近在眼前,不禁如释重负道:“累死人了,终于到了!”
这时,天全黑了,守礼趁着冥冥夜色,四下一看,只觉景色幽深,风吹得脊背发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