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掖庭拣选（二）

须臾，魏掌事走马观看了两圈，最终选定朱九、褚敬亭、尤思齐、韩贲、许衡、何思源到合同凭由司。

六人或惊喜、或忧虑、或戒惧，齐移脚步，撩衣下跪，拜谢大恩，然后，一个挨一个鱼贯出列。

随后是内东门司掌事挑人，只见他生得丰姿英伟，器宇轩昂，云淡风轻和同僚们简单寒暄了几句，便高视阔步穿入队列，来回来去看了几圈，然后，谨慎地盘问了中意者许多隐私，最终才选定了六人。

几轮选后，场上，还剩下八十多人站在日头下暴晒。

翰林院、御药院、御膳房的掌事今年没打算招新，但杨都知想着人都来都来了，空手而归，总是不好，便自作主张，硬塞了六个人给三司。

三司掌事客套了几句，也没拒绝，欣然接受，这六人分别是邹喻、魏知、谢玉、沈清秋、华丰、陶鸣。

室友两旬，守礼羡慕归羡慕，眼见沈清秋、华丰有了着落，守礼由衷为他俩高兴，尤其是沈清秋，御药院称得上好去处了，以后跟在杏林翘楚身边，早晚有出息。

华丰梦想成真，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拔腿，跟着肥头大耳的御膳房掌事离开队列。

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

陈水生看自己频频落选，不禁心驰意乱，紧张得目光乱瞟，眼巴巴盼着剩下的掌事选他，可那几位掌事眼睛都落天上去了，哪里注意到他，他眼见无枝可依，不由陷入自我怀疑，满脸失落难掩，唉声叹气。

守礼也没着落，失望万千，不过，他不会自怨自艾，仍勉强在脸上挤出一抹蕴藉的笑意，安慰陈水生道：“别苦着一张脸了，晦气得很，若掌事们见了，更不喜欢了！”

陈水生心中悲楚，只牵强一笑。

终于轮到后苑勾当官的马掌事挑了，只见他笑意蔼然起了身，大踏步到台中央，扫视了一圈底下的候选者，振振其词：“我这人无欲无求惯了，平生最看重缘分二字，今儿也不知谁能合了我的眼缘？”

此言一出，底下登时骚动。

马掌事不动声色，缓缓举步，迈入零散阵列。

其实，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拣选即将收尾，守礼更加清楚，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突然，他感觉有人在打量他，一抬头，出其不意对上马掌事的炯炯双目，守礼心里一惊，慌忙低下头去。

“冷不丁瞧着是个老实乖巧的，你，出列！”马掌事面色淡定，粗糙的黑手指一通乱点，“你，也出列！”

守礼耳热眼跳，蹑手蹑脚出列，一斜眼，发觉陈水生也中选了，不由大喜。

经过这场选拔，剩下七十多人的去处可想而知了，非此即彼，要么去造作所干苦力，要么去殿内做洒扫活，不过活多活少、轻重而已，现场诸人几乎没人想干苦力，所以都巴望着造作所的掌事看不上自己。

造作所的掌事神色郁郁，走马观地看了一圈，点了二十多个筋骨强壮的孩子。

孩子们如遭雷劈，彷徨失措，犹豫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出了列。

座上，余押班目光敏锐，冷冷扫了一眼底下，然后，施施然离开椅子，笑着和杨都知打了几句官腔，方才不急不躁下去，挑选了几个其貌不扬的孩童。

满院还剩二十多人没着落，个个垂头丧气，精神颓丧。

孙掌案尽收眼底，不禁也面犯焦愁，只好试探性的看了杨都知一眼，道：“都知，剩下这些孩子”

杨都知知晓他心事，和气道：“孙掌案不用焦急，殿中侍最近空出不少位置，内中皇子、公主殿里的高班、掌事姑姑都提前知会过，要些新人填补空缺！”

孙掌案顿感欣喜，俯首称好。

余押班见状，从旁笑道：“果然还是都知体念下情啊！”

杨都知听了，置之一笑。

尔时，随从悄悄从后面凑上去，提醒杨都知时辰。

杨都知听说，连忙望了望天色，然后，一振衣袖，动身起来，缓缓抬起略显疲态的睡凤眼，朝底下扫了一圈，和颜悦色道：“我侍奉圣侧三十多年了，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今儿凑巧赶上陛下带皇子们出宫春猎，不然，我也不得空过来凑热闹！”

底下这些掌事心思活泛，一听此言，连忙拍马奉承，有的夸杨都知夙夜匪懈，有的夸鞠躬尽瘁，又有说他劳苦功高，还有说他宽博容纳的，听得杨都知自己都脸红了。

杨都知摆了摆手，示意掌事们不要瞎奉承，然后迈着八字步下了石阶，拔高嗓门道：“虽则在圣畔当差日久，可我也不敢说百事皆通，不过是知其大概罢了！作为过来人，我其实没什么经验好传授，但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妨说与你们听听！”

“这第一句，谨言慎行，循规蹈矩。宫里的规矩虽多，但多也有多的好处，凡事有了准绳，便有据可依、有错可纠，不至于出了差错，你推给我、我再推给你，互相诿过。大家初来乍到，面对这麽多条条框框，恐一时难以习惯，有束缚之感，但宫规不可能为一人而变，大家还是虚心学习，尽量遵守，等慢慢适应了，就好了！”

“这第二句，勤恳做事，老实做人。我掌管内侍省二十多年，这期间，见过不少刁巧伶俐的孩子，他们呐，聪明是聪明，可大多持心不正，不是想着踩着人往上爬，就是暗地里拨火儿，挑拨离间。我最讨厌这样挖空心思的人，与之相较，还是忠厚老实的更讨人爱。不过，心术不正之人，往往机关算尽，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第三句，不争是非，免伤神气。人说，山有高低，水有清浑，宫里人多口杂的，好赖人都有，大家一处生活，难免有个磕磕碰碰，我从不主张大家口舌争吵，更不希望看到有人大打出手。话到舌头留半句，事到理上让三分，还是要多交朋友，少结冤仇！”

“这第四句，勤奋好学，蓄势待发。你们初来乍到，不光对这宫里不甚了解，连差事也做不全乎，还是得把心态放平，好好跟在师傅身后学，将来学有所成了，也不可骄傲自满，须知强中自有强中手，只有每日勤学苦练，才能熟能生巧、出类拔萃，更不要眼红别人显贵，岂知别人在背后遭了多少大罪、受了多少教训？”

“这第五句，忠诚侍主，赤心不贰。你们中有些人会被指去伺候皇子、公主，将来吃了哪家饭，就得学会说哪家话，时刻为主子着想，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净想着攀高枝，左右都是奴婢，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真要惹怒了主子，谁都能结果了你！还有，宫里主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卖主求荣只会让人轻视！”

“行了，饭送给饥人，话说给知人，我半生心得也就这些了，你们听得进心里去，自然是好，便是听不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记住一句话，谨言慎行，循规蹈矩！”杨都知一口气交代完，满是期许地望了望下边，然后率先离去了。

各所掌事通达人情，急急巴巴送行，然后，特意留下和孙掌案空言虚语，叙了有半个钟头的前尘往事，才雍雍雅雅去了，走前还专门留了话，说傍晚会安排小幺来接人，让各所中选者抓紧打点行李。

孙掌案虚与委蛇，恭谨送走一位位同僚，不禁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抬头瞧了瞧天色，心里估摸着该正午了，便吩咐李正带众人去食堂用饭，同时殷勤叮嘱，让众人下午不要出去乱逛，各自打包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