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方易水古砚,砚身刻着连绵山峦,至山脚处留出一池空白。轻鞠了些水,磨动时墨汁涌动,真好似一汪清泉泛着涟漪似的。
“吱吱......”
洛凡安的脖子突然之间觉得重了许多,一团毛茸茸的物事窜了过来,从她的指尖爬了上来,蜷缩在她的拇指上。
云容笑着过去摘下了那物事,捧在掌心,拇指轻轻地抚弄着她的脑袋,却是一只浑身油亮的小墨猴,双眼极大,带着眷恋地看着自己,它身上竟还穿着一件绛红色的小袄,看起来滑稽得很。
“茉茉......”
云容有些讶然“你晓得她的名儿?”
洛凡安方才一时脱口而出,现下后悔不已“我......我早听周围的姐姐们说,小姐这儿有只墨猴唤作茉茉,今日一见,果然可爱得很啊。”
茉茉被云容摸得似乎很是受用,伸出酷似人类的小手,攀住云容的拇指抱着,双眼却还是在洛凡安身上打转。
“茉茉本是大小姐房中的宠物,自大小姐去了之后,我见她可怜,就求大哥帮我要了过来,她平日里很是胆小,只粘着我一人,鸢浓想要抱抱她都不让,难得,她喜欢你,与你亲近。”
洛凡安岂会不认得这墨猴,那是当年云羿为讨她欢心从南洋带回来的。墨猴多乖巧,是文人书房中的一宝,会替人磨墨递纸翻书,尤其是茉茉形态可掬,皮毛也是难得的漂亮,洛凡安当时喜欢地不得了,日日替她梳理毛发。后来她被幽禁,也曾写信说后庄寂寞,希望云羿将茉茉带来陪她,可云羿却只传来话,说已将茉茉送了云容。今日茉茉认得她这旧主,她心底也是开心的。
茉茉在云容手上盘旋了许久,慢慢地从她的肘关节处跳回书桌,歪着脑袋看着洛凡安,尾巴讨好般地竖起,看了许久才钻回桌上的一处笔筒中。那笔筒看似普通里边却做得精巧,连着栏杆处慢慢绕成篮状,里边铺着软绵绵的小枕头小垫子,旁边还摆着几粒茉茉平日最爱吃的生。这般待遇,从前在洛凡安那边都没有,可见云容有多宠爱这小墨猴。
“你没来时她便已经折腾了一个时辰了,现在可能是累了,你若喜欢她,以后我可以多唤她出来和你玩玩。”云容一边拿出一小方替茉茉量身定制的“被子”替她盖好,一边与洛凡安搭话。
“那再好不过,这墨猴太过稀有,很难见到,难得我与她投缘。”
云容笑笑,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大公子近日如何?”
洛凡安的手有那么一时的停顿。
她心中还是在乎洛召楼的,即使他再怎么伤害她,她亦是担心他的安危的。
“大公子最近很好,也不闹腾了。”
“......”
一时的静默无语。
她瞟了眼云容的画布,纸间疏影横斜,玉树银。明明是阳光明媚的美好景致,在她笔下却已是日落夕阳,银装素裹。
手中的速度不由地放慢了些,砚台与墨摩擦发出的沙沙的响声,也同时在她心弦上摩挲。她能看出,云容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在她的心中一定藏着什么。这个秘密也许她不知道,鸢浓不知道,连云羿云霁都摸不清。
云容的笔尖停滞了,画中的湖泊上描着一艘稚涩的扁舟,而那笔尖便停在那里,久久不动弹。她歪着脑袋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饱蘸浓墨的笔头却滴下一点墨汁。云容的眉间颦起,她试图掩盖一下,却不料越描越黑,黑点越扩越大,渐渐竟占了半个画面。她似乎恼了,执笔在画布上连涂几个叉叉,也不知这一举动牵出了何等哀愁的回忆,简单的几笔她竟已喘了起来。
而后素手一撕,裂帛之声清脆悦耳,云羿送来的画布皆是上好的绢帛,编织得细腻紧密,竟被她撕成一条条,团成一团,又狠狠地一掷。
绢帛的碎片被抛到一尺处缓缓散开,落了满地。这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秋风萧瑟中,她蹲下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光洁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洛凡安顾不得研磨,想上去扶她一把,一袭青衫却抢在了她的牵头,围住了云容。
定睛看去,却是裴铄。
这人是何时来的?方才根本没见到他的身影,莫不是在边上偷看了许久,见云容这般才出来的?
“容儿这是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裴铄的脸上充斥着关心与宠溺,担忧得有些夸张,好似云容若出了什么事,他便不活了一般。要不是早了解他的为人,洛凡安也要误以为他是个痴情的佳公子。
裴铄与云羿的年纪相差不大,长了一副好皮囊,又是出生贵胄,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及笄时就该成婚,现在应是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了,他却至今孑然一身。
在洛凡安还是大小姐的时候便听过传言说裴铄有龙阳之癖,不喜女子,只好娈童。这谣言随即就被裴铄自己给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