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四年,吴国,扬州,江左郡,汴都。
苏记书院的竹寮位于半山,是在书院里服侍的奴仆,做工的匠人,或者家在外地的教书先生居所,漫山竹海风过飒飒,正是春四月,笋冒尖。
进入竹寮,待见得柴扉门口种了银杏树的,便是金家院子了,簪小楷的牌匾下挂了两提竹纸灯笼,一窝燕子盘算着筑巢。
今日金家来了客,是城里哨子胡同的霍家携儿子,来与金家长房姑娘议亲的,前厅里一片聒噪,只听得见霍寡妇的声音。
“我家阿渊打小就聪明,模样又生得好,正打算着今年进京参举,必定是金榜题名,前途无量啊。城南李家都来求我好几次了,给我递议亲帖子,我也是心软,要不是我家阿渊认定了大姑娘,我还想着晚点再说这事,且让他安心备考,以后进王城当了官,自然有得是世面见……”
霍寡妇说得唾沫横飞,半个时辰水都不带喝半口,要不是她穿着寡妇特有的,手背都遮了半截的靛蓝衫子,连说书先生也得逊她三分。
坐在主席的金鸣和戴氏开始还附和几句,后来干脆发呆起来,时不时礼节性的点点头,竭力撑起眼皮。
庭院里乌泱泱的竹寮众人,也开始后悔空手前来,纷纷叫自家小辈跑得快的,回去搬把板凳,抓把瓜子来。
不消片刻,金家院子就热闹成了茶馆,众人舒舒服服的坐在竹荫里,伸长脖子往屋里瞅,一颠一颠的脚尖熟练的把瓜子壳踢到砖地外的土里去。
“没看出来,霍寡妇牙尖嘴利哩!既如此,怎不给她儿子说门官家的亲事?就是城南李家这等官商,也赚大了呀!”
“寡妇的儿子,一没钱二没门第的,娶金大姑娘估计都得是入赘!官家?李家?也就她自己吹!”
“哎,话别说早了!他若今年参考,真的金榜题名,就是我们去巴结他咯!”
“这比他说官家的亲事还不可信!现在的官场,没银子,没路子,凭他?金家二房的殊哥儿考了两回了,门槛都没摸到!今年还得继续!”
众人叽叽喳喳,尤其是各家大娘们,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顿时哪房的狸奴配了种都能搬弄出来。
其实也不怪众人好看热闹。
竹寮二三十户,家里都有人在书院做工或教书,皆不算生人,加之住处聚在一堆儿,哪家打了小童,第二天整个竹寮都能传遍。
好处是不生分,有人气儿。
坏处就是好事传千里,坏事更传千里。
碰上金家议亲这种大事,更是但凡在家闲着的,都来摇旗助威了。
……
这时,人群里传来不合时宜的一句。
“霍郎君长得真好看!就算没钱,没门第,若能与这张脸共渡余生,也不亏呀!”阮绣成占了个靠窗的好位子,看着屋里霍寡妇身边的郎君,痴痴呢喃。
“丫头片子思春呢?你们小辈成天就知道脸,脸能好看一辈子?等真操心起油盐酱醋了,才知道唯有银子,路子,能靠一辈子!”书院做裁缝的扈大娘善意的笑道。
“哼!俗气!”阮绣成瘪了瘪嘴,又加了句,“所以我能伺候山长,尔等俗人就只能做工!”
“是,我们绣成丫头浑身的贵气,以后能当诰命夫人哩!”扈大娘笑意愈浓,满脸的真诚。
书院的娃甭管工匠家的,先生家的,一个寮子里的,年纪大的,看着年纪小的长起来的,年纪小的,又看着年纪大的入土里去。
而阮绣成的名字,是山长苏落英亲自取的,长安回望绣成堆,确实贵气。
故竹寮上下,也就容了阮绣成某些脾气,反正知根知底,娃没犯过大错。
“不过,霍郎君再好看,你也没机会了!你站我这儿来!”扈大娘将阮绣成拉过来,指了指道,“看见屏风后面的金大姑娘了么?按规矩,议亲场合女子是不能在场的,她却不顾礼法也要来,这份情谊,铁了心要嫁咯!”
阮绣成眯眼往屏风后瞧,看到二女,她都熟。
一叫金明微,二叫阿团,正头如啄米鸡,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