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蛾用手绢擦去眼泪,说:“云湘、云溪,去把时雨扶起来吧。”
于是二女起身,从左右两侧搀住莫云泽的胳膊。云溪说:“兄长,不要伤心过度,伤了自己。”
莫云泽泪如雨下,哽咽道:“我在太学读书,忽然就被人囚禁,竟说父亲是逃人。待我今日归来,却不料父亲已经仙去,这叫我如何能不伤心呀!”
张芸儿闻言也是一阵难过,忙说:“你父亲见你平安回来,也该欣慰了。你快起来歇着吧。”
他这才在云湘和玉溪的搀扶下站起了身。魏夫人早已为他增添了座椅,可以让他坐下缓缓心神。
这一场葬礼办得轰轰烈烈。曾布夫妇特意在城外的墓园买了块风水极好的地,便将莫成林葬了。
不过,莫成林虽然葬了,但莫家子女仍要守孝。尤其对莫云泽影响巨大,因为守孝的原因,他便不能参加明年的大考。
为此,魏夫人没少劝慰他。“如今的官场是宵小当道,不比从前。”
这日在晚饭的饭桌上,曾布还握着他的手说:“老朽也是在勉力维持,终日惶惶。时雨,你还年轻。若咱们的官家有用人之明。三年之后必定阴云散尽,那时你再投考为时不晚。”
莫云泽勉强一笑,说:“多谢曾枢密开解。时雨记住了。”
张芸儿叹一口气,说:“要我说,倒也不必去考什么科举了。时雨,害死你爹爹的不正是那官府中人吗?你还要与他们为伍?”
李仙蛾忙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张芸儿望了曾布和魏夫人一眼,忙赔笑道:“哎呦,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会说话,冒犯了曾老爷,掌嘴!掌嘴!”
她说着就轻轻用手拍打自己的嘴巴。“娘!”莫云湘有些尴尬,忙从旁拉她。李仙蛾也觉得面皮发烧,向张芸儿投去了一个颇为鄙夷的眼神。
曾布淡淡一笑,说:“二奶奶也没有说错,不过官场上的事本就盘根错节、是非难断。咱们今天就不谈这些了。”他说完就侧过头去,向身旁的仆从低语了几句。仆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曾布又说:“前些日子,官家赠了一副画给我。咱们的这位官家少年风流,书画诗词、蹴鞠茶艺无所不精。今日难得大家齐聚在一起,不妨一起欣赏一番如何?”
李仙蛾笑着说:“我们都是草民百姓,却也能见识官家的墨宝,那是何等幸事。只不过老拙这半辈子只知道吃斋念佛,对书画一道却不甚精通。我们家这几个孩子也没那个见识,只怕不识得官家的妙笔,贻笑大方了。”
“三奶奶谦逊。”魏夫人笑着说:“要论书画,我也不懂,我家老爷也不懂。咱们看看而已,权当是无聊解闷。”
说话间,那仆从已将画筒取来,小心翼翼地将画取了出来,画轴一展,“哗”地一声,长卷落在地上。
众人放眼一瞧,只见这画甚是风雅。高山上瀑布奔腾而下,雾气缭绕之间,溪水潺潺,怪石凸起。一个少年书生正盘溪坐在一个高高的石头上,两手抚琴,神态甚是怡然。
“好画,确实是好画。”莫云泽不禁赞叹:“官家确是天纵英才,十分精于此道。”
莫云湘和张芸儿不明就里,看了两眼也就继续吃菜,并没有议论。而莫云溪皱眉瞧着,似乎觉得这画十分费解似的。
曾布瞧了莫云泽一眼,笑着说:“不错。官家聪颖,学什么都很快。若官家能专心朝政,必是苍生之福,若是沉迷于书画丹青,只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大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魏夫人见丈夫现出了忧虑的神情,便为他斟了一杯酒,笑着说:“所以老爷要时刻规劝,辅佐官家走圣君的道路才是。”
曾布开怀一笑,说:“不错不错。”说罢,二人对饮了一杯。
魏夫人回头望去,见莫云潇正愣愣的看着这画,便问:“荷露,你能看出此画好在哪里吗?”
莫云潇笑道:“此画取笔骨法,笔画勾勒中又有米芾书法的底子。嗯,确是是好画。不过,似乎没有作完。这抚琴书生身旁显得颇为空旷,这是何道理?”
众人一听,都有些惊讶。
李仙蛾问道:“荷露,也不见你平日钻研此道,怎么竟也懂得几分?”
“我非不钻研,只是三奶奶不知而已。”她这样说着,李仙蛾有些羞惭地低下了头。
曾布笑道:“官家将此画赠我,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他要我将此画补全,不知莫大姑娘有何高见?”
莫云潇离坐起身,踱步到这画前,细细看着,反问曾布:“老爷以为如何?”
曾布捋须大笑,说:“我若有妙法,安能问计于姑娘?不过官家倒有几个巧思,一曰怪石,一曰草。”
莫云潇摇摇头,手指着画中的怪石,说:“官家这石取自米芾的笔法。米芾以擅画怪石闻名,但此画的中心并非怪石,而是这抚琴书生。如果这俊雅书生身旁全是怪石,未免不伦不类。”
听到“不伦不类”这话,曾布的脸色微微一变。
莫云潇却没有察觉,继续说:“若是添上草,则也必须是败枯草,否则与全画气象不符。然而,若是败枯草,着色便要注意。太艳则俗,太淡又了无生趣,所以也并非上策。”
曾布心里暗暗惊奇,想着:“官家少年英才,也觉得怪石和草不好,但没有说明哪里不好。而这莫云潇一番谈论,竟让人有豁然开朗之感。”
“荷露,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魏夫人高声问道。
莫云潇望着画沉吟良久,忽然眼神一亮,转身对曾布夫妇说:“曾老爷、玉如,小妹斗胆借文房四宝一用,不知可否?”
大家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曾布夫妇。二人也一同站了起来,互相望望。“莫姑娘,你要在此画上添墨?”曾布有些不可思议的问。
莫云溪点点头,说:“不错。我已有构思,可以将这画补全。”
张芸儿忙说:“荷露!这可不好。这画是官家所作,岂能是咱们平头百姓随意改动的。若是画的差了,官家盛怒,只怕咱们家又是灭顶之灾!”
曾布却一抬手,说:‘这倒无妨。若莫姑娘真的补的不好,老朽可以一肩挑起。官家念我是三朝元老,定没有怪罪的道理。只是……还需谨慎呀!’
他这样一说,等于是答应了。于是魏夫人便吩咐下人:“去取文房四宝来。我亲自为荷露研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