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葬父
莫云潇从轿子中迈步出来,抬头一望便望见了曾家的门匾。她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虽然她知道,以前的那个莫云潇是绝不会有这种情绪的。她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自信到可以从容将弱点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并不会觉得羞耻。
她回头望望身后的云湘、云溪,还有张芸儿和李仙蛾。她们的衣裳破旧,云鬓散乱,脸上也是深一道浅一道的灰泥,极度狼狈。而她自己也同样如此。
就在这时,曾府大门打开,魏玩一步当先跨出门槛,快步走下了石阶。
“荷露!”“玉如!”两个女子的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荷露,你受苦了!”魏夫人哽咽地说了一句,接着她又转身问接莫家人出狱的康婆婆:“怎么不跟我妹子换身衣裳?”
康婆婆颇为为难,说:“夫人,狱中皆是男子,怕是不妥。”
魏夫人一想也确是道理,便又对莫云潇说:“可怜我的妹子,快快进来,我为你们备了压惊酒。今日咱姐俩喝个痛快!”
莫云潇含笑摇头,说:“玉如的心意我明白,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魏夫人侧目望见了一具棺椁,这才想到莫成林已经死了。如今的莫家人都是戴孝之身。她自觉失言,便走到棺椁旁行了一礼,对身旁的张芸儿说:“二奶奶,这丧事就在我家办了吧。”
“哎呦!这可……”张芸儿原意也是如此,正想客套两句再答应下来,却不料被李仙蛾抢了先:“这可不好。”
李仙蛾上前见了礼,说:“我们莫家的丧事在曾家办,会招来晦气。魏夫人待我们不薄,怎能忍心加害?”
魏夫人笑道:“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我可从来不信这些。如今茗楼没了,两位奶奶、三位妹妹无处安身,又如何办得了丧事?难道就让你们家老爷子久久不能入土吗?”
“这……”李仙蛾有所顾忌,又问:“只不知曾相公知道此事吗?”
魏夫人笑道:“此事正是我家老爷托我办的。”
“哦哦。”李仙蛾连连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们都是妇道人家,遇到这样的大难早已乱了方寸,一切就依魏夫人说的办吧。”
魏夫人点点头,便将莫家人请进了家里,棺椁也置放在了后院,然后准备了素衣孝服,在曾家的大堂办起了灵堂。魏夫人还嫌不够,又在大相国寺请了三百僧侣来念往生咒,另了五百贯的香油钱,给大相国寺的菩萨重塑金身。
只是,这葬礼在府中虽办得热闹,但来吊唁的人却很少。来的也都是曾布的同僚,却不见往日莫家的朋友。
原因不言自明,如今莫家遭难,谁也不想受此牵连。不过对于莫云潇来说,这倒是件好事。反正这些人她也都不认识,从此之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与这些人来往。
“哼!大郎平日结交的那些朋友,此时竟一个也不来。”张芸儿坐在椅上,颇为不平地说:“真是人心隔肚皮。”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来报:“樊楼的宋家姐弟前来吊唁。”
“哦?”跪在灵前为父亲送行的莫云潇吃了一惊,忙说:“快请他们进来。”
宋五嫂和宋明轩快步而来。这姐弟俩眼睛红肿,面容憔悴,看上去是一副倦容,想来也是为莫家的事而焦心不已。
张芸儿忙上前招呼,说:“哎呦,到底是亲的。旁人不来,宋家嫂嫂和家兴还是来了。”
宋五嫂望了眼跪着的莫云潇,坐在两旁啼哭的云湘和云溪,也是鼻头一算,忙握住张芸儿那有些冰凉的手,说:“叫二奶奶您伤心了。真是旦夕祸福,不可预料。”
魏夫人一眼就瞧见了宋明轩,信步走了来,说:“你就是宋明轩?”
“晚生正是。”他这样回答着。
魏夫人将他一番打量,冷笑说道:“果然是一表人才。的确是有胆略退我们荷露的婚。”
宋明轩尴尬莫名,只得低头说:“惭愧。晚生福缘不厚,不配荷露。”
“哼!好个福缘不厚。”魏夫人说:“那你可知,自你退婚之后,荷露便性情大变,日益消瘦了?她往日的英雄气概都哪去了?”
宋明轩望了一眼莫云潇,莫云潇也自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心头一颤,忙将目光移开,说:“魏夫人,我自知对不起荷露,所以也和阿姊一起在樊楼大宴宾客,郑重向荷露致歉了。”
“哼!”魏夫人将身一转,坐回去说:“如此你便要置身事外了?”
“不不不!我定会尽力弥补。”他连忙解释,十分的仓促慌张。
宋五嫂忙迎上去替弟弟解围,笑着说:“魏夫人,我们家兴的确是配不上荷露这么好的孩子。我也叫家兴立誓,日后定要视荷露为亲妹妹一般好生照顾。我这做阿姊的也能略放宽心。”
魏夫人侧目一望莫云潇,见她仍是出神一般地看着宋明轩,不觉叹息:“我多么好的一个妹子,竟会接二连三的遭难。唉,宋明轩说他福缘不厚,依我看,他的福缘倒是比荷露厚得多了。”
宋五嫂尴尬的一笑,说:“老话儿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荷露心地善良,好打抱不平,定有神佛护佑。”
她说完又连忙吩咐宋明轩:“还不去给你莫伯父磕头?”
“是。”宋明轩应了一声,便去灵堂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说:‘莫伯父,家兴来看您来了。’
莫云潇就跪在他的斜对面与他相望。她也正望着他,眼中含着泪水。
宋明轩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与莫云潇眼神一触,心中无限痛惜。
“荷露,我……”宋明轩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说了一句参加丧礼时的场面话:“叫你伤心了。”
“不,你没有叫我伤心。”莫云潇含泪说道:“是我自己叫自己伤心的。”
“爹爹!爹爹!”门外几声嘶嚎传来,众人寻声一望,原来是莫云泽闯了进来。门口的家丁却不认识他,拼命地阻拦。
魏夫人却一眼就认出了他,高升叫道:“这是莫家的小官人,不要怠慢了。”
家丁门一听,这才停止了撕扯,匆忙来行礼。但莫云泽哪还顾得上他们,径直冲了进来,跪倒在父亲的灵堂前,大放悲声:“爹爹!不孝子时雨回来了!”
他跪伏在地,不断的用拳头捶打着地面,哭声也是呜呜咽咽,令人不能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