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整个人都是慌乱的。
她做过许多上辈子的梦,可梦见的都是自己的经历,这是第一次……她梦到自己上辈子从来不曾知晓的事情。
是莫名其妙的无稽梦境吗?
可那梦中的感受如此真实,梦中的画面那般清晰,那间梧桐巷的屋子里,她甚至见到那一年她做到一半的绣活儿。
如此详尽,只是梦吗?
她当即喊了十六,说要见裴宥。
“夫人,公子今夜晚归,早前便传了消息回来,但夫人在书房睡下所以……”
温凝白着一张脸:“无论他在做什么,让他速归,我有要事同他商议。”
大约是她的形态实在不好看,十六略沉吟,拱手离开。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回来,跪地禀报:“夫人,公子急召两百暗卫,往望归庄去了!”
温凝脑中嗡地一声:“今夜到底发生何事,你如实与我说来!”
温凝这才知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心下狂跳的同时,不停安抚自己。
不一样的吧。
倘若刚刚那场梦境,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那这辈子,会不一样吧。
上辈子没有用梵音音做局,更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刺客透露了行刺望归庄的计划。梦境中裴宥身在书房,显然对此事全然不知,他赶过去时,也只与徒白一道,并未召集其他暗卫。
而望归庄当时的景象,分明是被屠已久……
会没事的吧。
温凝如此对自己说着,恨不得当下叫十六带她去望归庄。可她再急也知道自己此时过去只会添乱,只克制不住地来回在房中踱步,兼默默抹了一把眼泪。
而另一厢,徒白同裴宥一道,快马加鞭。
大冷的冬日,全身都是涔涔的汗意。
他们算到那人不会轻易放弃温大人,暗卫在暗中盯了一年多也不曾放弃;
算到多方人马在探知“小雅”,其中必有那人一根眼线,即便梧桐巷大半年毫无动静,他们也从不敢松懈;
他们亦算到那批死士即便留下来几个活口,也定不会轻易开口,因此暗中将京城的流民盘了个底朝天。
可他们并未算到,那人会如此狠毒,竟将主意打到了望归庄头上。
望归庄里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妇孺和孩童啊!
想到一夜之间人迹全无的宜春苑,徒白的双眼控制不住的酸胀,眼泪随着飞驰的马匹奔涌而出。
“公子……”他忍不住唤身边并驾齐驱的人。
怎么办……
他们不知对方到底是何人,到底有何目的,因此千算万算也未算到连隐世的望归庄都会牵连其中。
望归庄并未预伏暗卫,虽说庄子里有一些江湖人士,可那群死士是如何凶猛,他亲自交手过的。
望归庄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风雪扑面而来,极速的前进,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徒白。”身侧人的声音亦如冰雪般寒凉,“我教过你什么?”
徒白奋力地眨了眨眼,抑制住自己夺眶的眼泪。
他跟了裴宥将近三年。
最初他还是“王宥”,在京城声名渐躁,先生担心他为人孤傲,会被世家为难,时不时让他下山跟在身后。
那时二人相敬,像是朋友。
后来“王宥”变成裴宥,他向先生讨了他去做贴身侍卫,又将组建暗卫营那样的重任交予他,他们变成主仆,他对他畏大于敬。
在国公府的这两年半,他亲自教他如何一步步让暗卫营初具规模,教他作为首领如何收纳人心,教他要事当头,如何分辨如何处理。
他从颇有些鲁莽的愣头青到如今尚算沉得住气的“老大”,身上多少沾染了些裴宥的行事作风。
今日那梵音音本可以不死的。
一剑刺向她时,他距她不过一丈远,轻而易举可以拦下来。
但他好不容易控住手下那刺客,将他嘴里的毒药抠了出来,一旦去救梵音音,手上那刺客必然会自戕。
那时他想起裴宥赶走裴绍时,对他说“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想起裴宥让梵音音在万两白银和性命之间做选择,梵音音毫不犹豫地选了那一叠银票。
她已经做过选择了不是吗?
他一手押着那刺客的两手,一手控着他的下颌,眼睁睁看着那柄剑穿透了梵音音的胸膛。
这才留下了手上那名刺客。
可到底……还是不够吧。
他仍旧不够沉着,不够冷静,不够强大。
明知此时的眼泪和伤心于事无补,还是控制不住流露出弱者姿态,妄图在公子身上寻求慰藉。
“今日天晴,望归山雪景甚佳,游人不少,他们只能入夜行动。”裴宥到底还是在疾驰中说了几句,“京城距望归山稍有距离,入夜后又起风下雪,他们动作未必能有那么快。”
“徒白,还不到哭丧的时候。”
说罢,重重一个扬鞭,马匹更快。
短短几句话,便让徒白重新燃起希望。
是的,未必有那么糟糕。
他们的暗卫有不少本就在京郊,看到发出的信号之后,现在应该已经抵达望归庄。
一切还来得及也未可说!
徒白空出一只手将眼泪一抹,咬着牙重扬马鞭,竭力跟上。
只是最终到了门前时,两人翻身下马,不由都放轻了脚步。
雪仍在下,给望归庄暗红色的牌匾镶上了一层白边。
漆暗的夜晚,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