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是神外统一安排的择期手术日。
等到了办公室,得知原定的跟台护士请假,由苏淳临时替代其参与手术的时候,陈佳酿整颗心都开始泛凉。
她条件反射性的紧张,气若游丝道:“完了,今天的组合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第一次上手术,即便所有的注意事项都快背烂在脑子里,但说和做,完全是两码事。
洗手池,两个实习生仔仔细细地刷着自己的手,一切按照规范来。
苏淳站在旁边,视线掠过云糯,停留几秒钟,就面无表情地移开,接着又向陈佳酿看去,脸色顿时一黑,呵斥道:“刷个手也能三心二意,重洗!”
“??”陈佳酿被吓得一震,正感到纳闷,接收到云糯投过来的眼神暗示,她才发现自己无意识间冲了手,于是赶紧重新开始。
刷完手,托在胸前半空,两人老老实实跟在苏淳后头进了手术室。
病人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患脑膜瘤,这种原发性肿瘤恶性的概率不高,但若不及时进行切除,随着后期肿瘤体积不断增大,其潜在的隐患风险同样不可估量。
大爷侧躺在手术台上,头发剃的光光,露出满是褶皱的脸,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苏淳走过来,用公式化的语言教两人铺单,简明扼要地把流程讲完,便让在一旁默默观看的云糯上一遍手。
大爷此时显得有些好奇,问给他穿的什么衣服,好不好看。
云糯微微一怔,想到在进手术室前,齐慎透露过病人某方面的特殊情况,她似乎有点回过味来。
她露出抹温和的浅笑,一边铺单一边跟大爷解释,说这是理发时的围布,防止等会儿头发掉进衣服里。
大爷自患病以来,记忆力和智力急速退化,手术前吵着闹着要去理发店,说想把自己捯饬干净,好去见相亲对象。
这位相亲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大爷已经故去两年的老伴。
也就意味着,病人此刻的记忆,尚还停留在年轻时与老伴初次见面的时光。
听完解释,大爷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云糯的铺单任务已经就绪,苏淳走上前来检查,从头到尾过目了一遍,术位清晰,干净平整,没有一处挑得出错误的地方。
苏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然后偏头示意陈佳酿准备,接下来的消毒工作交给她来做。
这台是开颅手术,患者子女提出一定要周崇月亲自主刀,所以按照往常的惯例,一助的位置仍旧由齐慎担任。
周崇月随后就位,先看看病人,又环顾一圈数据,接着朝众人轻点了下头。
手术正式开始。
“等会儿可能有点凉,我们先洗头。”他突然开口。
云糯有点懵,定睛一看,才发现大爷还睁着眼睛乱瞅呢。
她知道神外很多手术不需要全麻,但毕竟是在头上动刀,在她看来,与其清醒着感受头皮被划开的恐惧,不如双眼一闭直接睡过去。
不过转念一想,倘若大爷真把这趟活当成理发,好像睡不睡也没什么区别。
“小伙子,给我剪得精神一点,最好把胡子也刮刮。”大爷开始提要求。
“好。”
“对了,就最近流行的那种发型,叫什么来着?”
一室鸦雀无声。
没人知道那个年代流行什么。
陈佳酿蹦出一句:“大背头?”
大爷不满地拒绝:“不行不行,不能当汉奸。”
可能从没见过如此话痨可爱的病人,好好的一台手术,使得在场医护差点没忍住破功。一时间,原本冰冷严肃的手术间,顿然多出了几丝生机与温度。
紧接着,陈佳酿按指示开始消毒。
全程做的中规中矩,或许是刚才出声壮了一下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出乎意料地没有被骂。
只是还没高兴几秒,因为兴奋过头,刚站直身体,一个不留神,另一只手竟然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旁边的苏淳拧眉低斥:“出去!”
陈佳酿松懈的神经倏然绷住,顺着视线往下一瞅,无语凝噎。
手术中,所谓的无菌环境,并非完全无菌。
身体的脐平面以下、肩部以上、背部均视为有菌区,不能乱摸,如果不小心碰到了,就要换手套换手术衣。手术器械同样如此,若碰触以上位置,即视为污染,必须立即更换。
云糯在一旁看着,赶紧管束好自己的双手,下意识朝主刀位置看去,却恰好捕捉到男人眼底一划而过的笑意。
他在笑?
不,一定是错觉。
她急匆匆移开视线,在齐慎的示意下,略显迟疑地走上前,站在三助的位置。
苏淳见状眉心一皱,正想说什么,已见周崇月神色如常地接过了护士手里的手术刀。
主刀的默许,让她将未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划开脑皮,上钻,滋滋声响起,大爷又问:“现在几点了?”
“上午十点左右。”
“到了十一点就叫我,我得去接我老伴儿。”
“时间还早,先睡会儿。”
“不能睡,睡过头没接到老伴电话,她会生气。”
大爷记忆错乱,眨眼的功夫,不知又来到了哪里。
周崇月全程配合着老人,替他解答每一个疑问,昔日清冷的眉眼,在此时,仿佛也褪去了大半的严肃感,显得格外柔和。
随着病人第二轮安静下来,周崇月放下钻,开始上钳。
显微镜挡着他的脸,看不清太多情绪,只在听到他吩咐助手明胶海绵止血的时候,语气毫无起伏,似乎在瞬间,又切换到了众人习惯的样子。
云糯站在三助的位置,距离术区还算近,与上次急诊相比,这次的开颅手术,肉眼可见的刺激和血腥。
她甚至好几次撇开了眼,但只敢懈怠两秒钟,就又老老实实地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