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嫂子来干什么的?”◎
宁荞要报名参加军区小学的应聘, 最积极的当之无愧是江果果。
虽然对学习毫无兴趣,平时不管来上课的是哪个老师,她的内心都毫无波动, 可如果小嫂子能来他们班就不一样了。她可以每天和小嫂子一起上学, 一起放学,连中午带饭都能跟小嫂子一起吃。
“小嫂子一起去,大哥肯定会给我带更好吃的饭菜!”
“我以后就不用在教室里吃饭了,可以上小嫂子办公室。”
“回家的时候, 小嫂子还能骑车载着我呢。”
江果果满心美好的期望,满脸的向往。
但梦想很快就因她二哥三哥的话破碎。
“学校招的又不是你们班语文老师。”江源说。
“小嫂子如果成了其他年级段的老师, 你都不一定能每天在学校碰见她。”江奇说。
江果果嘀咕:“我可以去小嫂子的办公室找她。”
“办公室里都是提问课堂知识的同学, 你又不学习,找她干什么?”江源一本正经地问。
江果果人小, 脑子转得也没两个哥哥快,一脸怨念地瞪他们一眼,转而找大哥帮忙。
江珩说:“你也好好学习不就行了?”
江果果眼睛一亮:“对!我也去办公室学知识!”
江源和江奇偷着乐。
江珩神态自若,仍和他们排排坐,等待宁老师上课。
江果果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翻开课本考虑着要提问。
所有知识对她而言都是新鲜的,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
“就算你小嫂子以后真有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都是学知识学本领的孩子们,你一个脑袋空空的三年级学生,压根就挤不进去。”江珩的语气云淡风轻, 说完之后继续坐得端端正正。
江果果的嘴巴瘪了一下, 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她小嫂子。
宁荞抿着唇笑:“难道果果是个小文盲?”
“我不是!”江果果急切道。
“她是。”江珩说。
宁荞“哦”一声, 遗憾地看她一眼。
江果果露出震惊的神色。
将书本翻到第一页, 埋头苦读。
江珩和宁荞对视, 眼底带着笑意。
很快又彼此挪开目光。
江源和江奇默默观察。
不得了,大哥和小嫂子突然很有默契,开始一起治江果果。
这回是老四,下回呢?
他们闭上嘴巴,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低一点,再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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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大孩子还是有点儿心眼的,他们知道军区小学教师的职位是个香饽饽,如今是董晶梅给的小道消息,公示还没贴,他们仨就捂紧嘴巴,不走漏任何风声。
虽说小嫂子在他们仨眼里就是最优秀的,可万一呢?
军属中还有其他符合条件的同志,大家都提前做准备,竞争变得激烈,小嫂子入职的希望就会小一些。
宁荞原本还只是抱着尝试的态度准备面试,如今见江果果越发来劲儿,便提前帮她做好心理准备。
“不一定能成事,你现在高兴得越早,到时候就失望得越厉害。”
在原剧情中,江果果是个输不起的孩子。这一点,在平时与其他孩子的相处,以及日常生活中都能体现。
争强好胜并不一定是坏事,可如果连斗蟋蟀都要争个第一,输了就气得面红耳赤,到头来受伤的只有她自己。
“那要做好失败的准备吗?”江果果茫然地问。
“平常心吧。”宁荞温声道,“尽最大的努力尝试,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没成功也能接受。”
江果果歪了歪头,姑且答应下来。
军区小学人事处的效率太低了,江果果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了两天都不见公示牌上贴新的告示。
没等到通知就算了,居然等到隔壁唐奶奶来向她借书本。
敲门声一响,打开门看见赔笑脸的唐奶奶,江果果就立马回头,去找小嫂子的身影。
宁荞在煮粥,这段时间她没生过病,精神也好,实在不愿意让江奇每天放学回来还扎进厨房里给自己做饭吃,便尽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幸好出嫁后,和以前在娘家不一样,过去她想帮母亲分担,但常芳泽总是待在家里,牢牢盯着她。现在住在海岛,江珩和他两个弟弟还没回来,江果果放学最早,不过毕竟是孩子,很容易就搪塞过去。
听见动静,宁荞转身出了厨房。
唐母是鼓足勇气来敲江家的门。
自行车轮胎被扎漏气的事,算是已经过去了,大院里还有人议论 ,但翻来覆去地说,显然他们已经开始觉得没劲。整件事里,就只有苏青时一个人没觉得难为情,连一丝窘迫都没有。
可唐母是个脸皮薄的。
她一把年纪,硬着头皮来给儿媳妇借书,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唐母平时和江果果没什么交集,即便对方就住隔壁,可来去就像一阵风,在此之前,她们没说过话。
现在,她尽量挤出笑脸:“这是果果吧?”
江果果点点头,和平常一样,露出生人勿近的傲娇小表情。
唐母扯了扯嘴角:“果果和你哥长得真像。”
“我哥是我亲哥,当然长得像了。”江果果说。
再和这小孩掰扯下去,恐怕到天亮都不一定能借来书。
唐母只能说道:“果果,你能不能借我一本语文书?”
江果果一脸警惕:“干嘛?”
“我们家——我们家有用。”
“我们家也有用!”江果果摆摆手,“不借不借。”
她今年三年级,家里的几本语文书,是几个月前搬来海岛时,爷爷非要她带着的。现在留着给小嫂子准备面试的内容,终于派上用场,她才不外借。
江果果这人,说话不懂得含蓄,那拒绝的阵势,能让人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唐母僵在原地,余光瞄见宁荞出来了,下意识想要躲。
可下一刻,她看见小姑娘脸上温和的笑容。
唐母愣了一下。
最后,唐母还是没有借到课本。但她听见宁荞用温柔的声音告诉他们家小孩,对待客人要有礼貌。小孩听懂了,也听进去了,到底没有再凶巴巴地冲着她。
“既然你们自己还有用,那就算了。”唐母说,“不好意思。”
“没事。”宁荞说,“门边摆着盆栽,您回去的时候当心点,别绊倒了。”
话音落下,宁荞俯身,将江珩带回来的盆栽挪开了些。
唐母来到军区大院这些日子,还从没听到过关切的话。
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是家人,对她的付出全然心安理得,如今一个外人,却会关心她。
担心她摔跤。
唐母心情苦涩,点点头:“我说不好意思,还是为了我们家青时的事情。”
宁荞笑道:“小辈做错事,哪有长辈帮忙道歉的理,您别放在心上。”
唐母的眉心缓缓舒展。
江营长家的新媳妇,看着年纪小,却是个明理的,一番话说得好听,倒让她觉得自己更委屈。
自己儿子和儿媳妇怎么不这样?人和人之间,真是没法比。
唐母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宁荞和江果果的对话声。
“小嫂子,我为什么要有礼貌?”
“别人对你有礼貌,你也有礼貌,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如果别人对我没礼貌呢?”
“那你就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我就凶他们!”
“如果遇到比你更凶的呢?”
“回来找三哥、二哥,最后是大哥!”
“怎么不找我?”
江果果调皮地笑,飞速跑回屋:“我写作业去啦!”
身后,房门被轻轻带上。
唐母的眸光黯淡下来。
曾几何时,她也盼着自己家能这么其乐融融,和和美美的。
那会儿闺女还活着,儿子是个懂事的,她以为自己熬了大半辈子,终于熬出头。
可人生的波折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闺女和女婿不在了,留下一对苦命的双胞胎,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媳妇每天给她脸色看。
儿子常说,苏青时心善,只要他们用心去温暖她,总有一天,一切会慢慢好起来。
唐母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她站在家门口许久,最终还是没进去。
还是到大院里再转转,看谁家孩子也在念小学,借本语文书回去。
要不然她也没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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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批下乡的知青,往往要用很长一段时间适应。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过去没吃过苦头,去红林公社报到之后,被带到知青点,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岛上一共有三个大队,这批知青被分到禹山村的山连大队。
知青点的住宿条件差,山上的屋子破旧不堪,茅草顶、石头墙,听老知青说,下雨天还漏水。海岛天气湿热,偶尔会刮台风,如果真遇到刮台风这样的恶劣天气,大家一定不能强撑着,得往外跑,找个安全的地方。
知青们完全傻了,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庄亚亚下船时就掉了一会儿眼泪,是被陈文安慰好的。现在她实在接受不了,双手掩面,泪珠一颗颗往下掉。
陈文还在问老知青:“姐,这边我们平时要用水的话,是打井水吗?”
老知青笑道:“哪有这么好的事。咱们这边没水,生活用水要自己下山挑,到时候你们男同志就稍微多出点力气,挑水的时候,尽量多挑点。要不然来来回回都要爬山,实在吃不消。”
“你们刚来,还没习惯呢。不过下乡就是这样,就算我给你们时间习惯,大队长也不会同意的。伤心难过也就是这阵子的事,大家把心放宽点,看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不也挺好的吗?”
庄亚亚都要吓呆住了。
三年!
这会儿,其他女知青听了老知青的话,逐渐反应过来。
生活用水得下山挑,大家想着能省点力气就省点,便和几个男知青说,请他们到时候多多帮忙。
庄亚亚好不容易才回过神,转头对陈文说:“陈文,你到时候去挑水,能不能喊我一起?”
“不好意思啊。”陈文指了指边上一个女孩,“刚才答应姜小莲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只有一双手,实在忙不过来。”
“那我——”
“姜小莲,我帮你把行李抬进屋里吧,你住哪张床?”陈文问。
姜小莲走进屋里。
这破烂房子,她一天都不想住,本来每个房间就已经够小的了,居然还不是一个人一个屋。
“怎么住呀。”姜小莲说。
“你说你们家分配到的是职工大院里最宽敞的房子,现在再住小屋,肯定不舒服。”陈文体贴地说,“不过还是别再想以前的事了,要不然只是为难你自己而已。”
陈文白白净净的,一脸书生气,说话的声音还好听,安慰了一番,姜小莲的心里好受了些。
“靠窗那张床吧,比较通风。”姜小莲说。
其他几个女知青不乐意了。
“你说你要睡靠窗的床,这床就得给你吗?”
“好歹得抽签决定吧。”
“就是,凭什么呀!”
“别吵架,别吵架。大家好好相处,咱们新知青要团结一点,才能一起对抗接下来的艰苦磨难。”陈文站在中间,好声好气道,“我说句公道话,姜小莲家最远,坐火车都比我们费时,从船上下来,胆汁都吐出来了,我们照顾她一点,好不好?”
另外几个女知青还是不乐意。
陈文从兜里拿出几块古巴糖:“一人分一块,当给我一个面子?”
谁都不缺这一块糖。
但陈文会说话,也会办事,他在意每个人的感受,又露出和煦的笑容,让人不好拒绝。
再加上,刚才他还给她们分了手帕,几个女知青也不好再纠缠下去。
庄亚亚也拿了一块糖,垂着眼帘剥糖纸:“算了,让给她吧。”
等到女知青都安顿好之后,几个男知青跟着老知青一起,去自己的屋子。
姜小莲捏着鼻子坐在靠窗的床上,伸手摸了摸窗户:“买块窗帘挂上。”
“哪有什么窗帘,找些草皮糊上凑合着过吧。”庄亚亚说。
“草皮怎么能挡得住光?”姜小莲说,“大不了我出钱。”
另外几个女知青不吭声了,低头整理自己的床铺。
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争的?人家仗着自己父亲是京市领导,都炫耀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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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里的公告栏上终于贴出军区小学招聘教师的公告。
面试时间就在两天后。
军属们在公告栏前围着,有文化的跃跃欲试,没念过书的则满心感慨,这么好的岗位,却不能去争取,真是吃了没文化的苦。
苏青时心底本来是有底的,可站在窗边,望着那些奔走相告的人们,忽地开始慌了。
家属有随军资格的军官们,大多年纪不小了,他们媳妇也不年轻,没念过书很正常。可她忘了一件事,军官们的孩子也能报名。
苏青时皱了皱眉,重新坐在书桌前,翻开她婆婆借来的小学课本。
她提前和袁校长碰过面,对方对她应该是欣赏的。
可再欣赏都好,她没有背景,人家真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吗?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临阵退缩不是她的作风。
苏青时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专心准备。
在等待正式面试的这两天,唐母看得出儿媳妇的焦躁,连大气都不敢出,说一句自己是夹着尾巴做人都不为过。
终于到了面试当天。
面试安排在上午九点,天刚蒙蒙亮,苏青时就起床了,温了一会儿书,换好整洁的衣裳。
军区小学离大院不远,但走过去也得花三十分钟左右。
苏青时提前出门,在大院里遇到白主任。
白主任笑着问:“小苏同志,你也要去学校面试吗?”
“我不能去吗?”苏青时反问。
白主任被噎了一下。
她压根不是这个意思。
苏青时话刚说完,也不等白主任回答,就再次加快脚步。
望着她的背影,就连一向好脾气的白主任都冒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