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年觉得, 让马志成直接在江自流面前宣判病情,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江自流病得很重,这一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江自流自己心里应该也跟块明镜似的。
但, 自己清楚是一回事,由专业的郎中当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楚年一直认为,人类这种生物是很奇妙的,人类的心灵和意志既脆弱又坚韧。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在已知结果和不知结果的两种情况下, 往往会产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所以, 楚年不希望马志成用严肃的底色如实告诉江自流实情,对他说他的身体现在有多么多么糟糕, 想好转起来有多么多么困难。
就告诉江自流他一定会好起来就可以了。
所以楚年把马志成拉到了一边,让马志成先告诉自己。
马志成跟着过去, 把情况都说给了楚年听:
“本来不是什么大毛病,几帖子药吃下去,养一养就能好, 可这么一拖再拖, 三耗四耗, 铁打的人都得垮掉。”
“不治,活不过这个冬天, 治了, 能活,但...遭罪。哎, 治的晚了, 根除是没可能了, 可不就得遭罪,需要一直用药吊着。”
“就算是用药吊着,将来也可能会反反复复,横竖是一辈子都要当个病罐子了。”
一字字,一句句,汇总在一起,就是一个大写的惨字。
即便做了心理准备,楚年听完后还是狠狠地同情了一把江自流。
马志成:“要是生在什么地主老爷家,那也无妨,一辈子过去就过去了,生在这么个家里......”
楚年不抱什么希望地确认:“真就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吗?”
马志成看着楚年,两次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摆摆手,略带遗憾地说:“华佗来了都难治。”
要想江自流活下去,就只能靠药续命,这一点是没错,但马志成也有话没说完:除非买到白鹤灵芝。
可白鹤灵芝,这是什么东西?别说是这种穷乡僻壤,便是在京城那样的天府,那么多个达官显贵,也不是想买到就能买到的。
注定搞不到的东西,等同于不存在,说了也是白说,没必要说。
楚年叹了一口气。
虽然,楚年一开始想给江自流治病,只是为了刷好感度,是为了让江自流身体恢复一些,有自主能力跟自己和离。
但不知不觉的相处中,渐渐就变成了真心希望他可以好起来,希望他可以长回翅膀,像只鸟儿一样,飞出樊笼,重获新生。
马志成说:“年哥儿,这种无力回天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楚年闻言苦笑。
他不是听不出来马志成有几分劝他知难而退的意味,可关键在于...他其实也没得选。
楚年问:“那马叔,怎么才能让我夫君恢复得快一点呢?他现在太虚弱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马志成摇头:“他不是因为虚弱才说不出来话,而是肺脏和喉管伤到了,得治才行。”
楚年一愣,随后说:“那就治吧,好歹治得能说说话吧,不然...这活得也太煎熬了。”
马志成凝视着楚年,半晌叹了口气。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楚年对江自流这么深情一片,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至于钱的话...”看病开药自然少不了钱,楚年知道还得赊账,很是不好意思,斟酌着开口:“马叔,你看大概需要多少?我能不能先赊着?”
马志成无奈:“虽说可以,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你自己过的都......总不能一辈子搞点钱都花在买药上吧。尤其你这公婆,马叔是外人,不好说闲话,但......”
马志成说说停停的,但他相信楚年能听懂他的意思。
楚年确实是听懂了的。
难得有人这么真情实感地为自己考虑,楚年心中流过一丝暖意,苦中作乐,发自内心绽出一抹笑来:“谢谢马叔关心。”
这孩子!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呢!
马志成无语。
马志成右腿有疾,每逢变天都会疼,不宜久站,该说的他都说了,便准备走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要不随我一起吧,先抓两副药回来吃着。”
“好。”楚年点头,答应下来。
马志成的药箱还在小破屋里,两人先回了小破屋。
马志成收拾他的银针,楚年帮不上什么忙,便来到床边,扶江自流躺下,掖好被子,然后对他笑了笑,说:“夫君,有马叔给你治病,你可以放心了,我现在就跟马叔过去拿药,等吃了药,你就会舒服多啦。”
江自流静静看着楚年,一双眼睛沉得像墨,夹杂着难以分辨的情绪。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高兴的感觉。
楚年心说也是,毕竟马叔之前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连自己看了都忐忑,江自流作为第一当事人,又不是个傻的,能不多想么。
“夫君,你不要劳神,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点,咱们去院子外面晒太阳。”楚年只能哄他,试图让他安心一点。
但说完又觉得这话的分量不太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给江自流画饼:“我看你今天吃饼子吃的挺开心的,等你身体好点了,我们一块出去,我再买饼给你吃!”
楚年是笑着说这话的,他笑起来时,唇角的小梨窝格外引人注目,像一汪又柔又暖的春水。
江自流慢慢敛下了长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