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明明是大白天,外面艳阳高照,厅堂里的人却都听得背后一凉,就连叶九思的脸都跟着白了一层。
顾念跟年深对视了一眼,女鬼索命什么的,他是根本不信的。
年深轻呷了口茶,屈指轻叩案角,“报官了么?他们两人的尸体可给仵作验过?”
“报了,都报了。他们两人的尸体仵作全都验看过,没发现伤口,也没有验出砒霜之类的毒物,仵作说,就像是被厉鬼之类的活生生吓死的。”
坐在正中的叶九思默默捏紧了袖口。
“既然只是个红色的影子,你为什么又一口咬定是女鬼索命?”顾念指了指右边的肩颈,示意后面的小厮帮自己捏那个位置。
掌柜顿了顿,看向叶九思,叶九思摆手,“不用看我,问你什么都照实答,无需隐瞒。”
“是。”掌柜擦了擦汗,叹了口气道,“大家都说是女鬼索命,其实说的是梁旗的妻子,曲二娘。”
怎么又跟梁旗的妻子扯上关系了?顾念和年深等人听得愈发糊涂,再往下追问,总算是理清楚了这种说法的由来。
第一个死者梁旗是穷苦人家出身,他父亲死得早,幸亏他母亲有一手酥炸牡丹的绝活儿,靠着在富户家后厨帮佣赚钱,将他拉扯长大。梁旗小时候也算是吃过不少苦,后来运气好,遇到一位武师学了些拳脚功夫,便给人做些看家护院的活计。
他从小在洛水边长大,水性好,胆子也大,有次船上护卫缺人,船主临时招了几个人上船帮忙,梁旗也是其中之一。那趟跑船他和另一个人表现都不错,船主也正好缺人,便将他们两人留了下来。
梁旗本就是个闲不住的,跑船比护院赚得多,又能见识各地的风景,正合他意,于是他便与船主签了年契,正式做起了货船的护卫。
就这样过了几年,有年宋州府水灾,梁旗他们路过,救了几个灾民,其中就有曲二娘。
曲二娘的家人都死在了那场大水里,她又生得极为貌美,上船之后引得船上一群青年蠢蠢欲动,大献殷勤,就连船主都动了心思,见她孤苦无依,便想将她强行收为妾室。
梁旗看不惯船主要强娶人家为妾的做法,就替曲二娘出了头。
他当时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相貌堂堂,又接连救了曲二娘两次,一来二去,曲二娘便芳心暗许,最后索性嫁给了梁旗。
曲二娘嫁过去的时候只提了一条要求,就是不许纳妾。梁旗家贫,觉得自己也根本纳不起妾室,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嫁到梁家后,曲二娘吃苦耐劳,孝顺梁母,还学会了梁母那手酥炸牡丹的手艺,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无论是梁母还是街坊们,都交口称赞。
梁旗因为曲二娘的事情得罪了原来的船主,便离开了那艘货船,正巧秋浓渡当时招人,他身手好,经验又丰富,顺利进了秋浓渡。
秋浓渡的待遇自然比他原来还要好些,收入反而上了个台阶,家有娇妻,收入又越来越好,梁旗很是过了几年舒服日子,这几年里,曲二娘也给他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小儿子出生那年,梁母突然生了急病过世了。
梁旗从小跟母亲长大,感情深厚,梁母去世对他的打击极大。他也不知道打哪里听说到一些风言风语,直说是小儿子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有次喝醉酒差点亲手掐死孩子。曲二娘自然要护着孩子,两人从此便常常吵架。
每次吵完架,梁旗便会跑去青楼喝闷酒,一来二去,和一个私妓有了感情,便动了将人娶回家的心思。
他也跟曲二娘商量过,但曲二娘性格刚烈,直言他若要娶新人,自己便带走儿子,与他和离。
梁旗正为难之际,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典妻,给他介绍了第二个死者侯坊,言说对方想要求子。
听到这里,叶九思一脸困惑地看向顾念,“师父,典妻是什么意思?”
我又没妻子,怎么知道典妻是什么?顾念理直气壮地摇了摇头,两人齐齐看向年深。
年深:…………
说得好像我娶过妻似的。
最后还是萧云铠给这几位解了疑惑,“典妻就是赁妻,有些人貌丑或者家贫,娶不上妻子,又想要孩子,便会付一笔钱,跟有妻子的人租赁对方的妻子几年,生下孩子租赁时间到期之后,再把人还给对方。”
三个样貌帅气、家财丰厚完全不会有这种困扰的单身青年:………………
曲二娘年轻貌美,丈夫又是跑船的,大半时间不在,平日里自是有不少人觊觎她的美色,动过许多歪心思。
侯坊便是其中之一。
侯坊家里颇有些祖产,也没什么大的志向,平日里就爱拈花惹草,风流成性。有次在无意间见到带着孩子来渡口接梁旗的曲二娘,从此便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可惜,他从前那些手段在曲二娘这边都没有效果,使劲浑身解数,人家也不搭理他。
他也是个脾气怪的,越是得不到,反而越喜欢。
前些日子他跟船上的其它护卫喝酒,听说了梁旗家里的事情,他心思一动,便托那人用典妻一事去探梁旗的口风,并许诺了一大笔银钱。
梁旗跟侯坊虽然都是秋浓渡的人,平日里却不算熟,乍然听闻对方许诺的银钱数目便极为心动,但仍有一丝犹豫。后来架不住新人那边催促,再跟曲二娘商量纳妾依然被断然拒绝。梁旗一怒之下,便借着酒意与侯坊签下了典妻的契约。
曲二娘对此毫不知情。
等到侯坊上门来‘下聘’,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曲二娘不信梁旗如此绝情,寻了空档躲开侯家人,冒着大雨偷偷带着两个儿子跑到秋浓渡,想要找梁旗问清楚,得到的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
她心灰意冷之下,带着两个孩子直接从坞口跳了下去,自尽身亡。
没过多久,梁旗就把那个私妓抬进了门,不少熟悉曲二娘的街坊邻居都说他会遭报应,梁旗毫不在乎。
结果,没过多久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船上。
当时距离曲二娘死去的时间恰好一个月。
曲二娘跳河的地方,就是那两艘出人命的船停靠的坞口,而且据说她当时穿的就是一身红衣。
几件事联系到一起,不得不让人多想。
梁旗死后,便有流言说是曲二娘不甘心,来找他索命了。
等到侯坊也在同一个坞口死了,而且那些杂工全都说看到了红影,女鬼索命的说法便甚嚣尘上,闹得沸沸扬扬了。
萧云铠放下茶杯,冷哼了声,“如果真的是曲二娘索命,那她要找的自然就是逼死她的人,别人和此事又没关系,还有什么好怕的?”
掌柜的叹了口气,“我们开始也是这么觉得。事情传开来后,还有些老船工说,以前也出过这样的事情,船上的人突然就无声无息就死了,完全查不出任何原因。
他们就觉得可能是行船的时候那些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河神。
我为了息事宁人,还特意花钱请了道士和和尚过来,好好在那个坞口帮曲二娘做了两场法事,又专门祭奠了一次河神。
原本以为此事能就此结束,可是五天前,还是在那个坞口,又出事了。
这次死的不是咱们秋浓渡的人,而是一个不常来洛阳的客商,他们只是借那个坞口停靠,卸部分货而已。结果,船舱里又死了两个。”
萧云铠:…………
居然又死了两个?
“还是那种没有伤痕无声无息的死法。于是,大家都说,可能是曲二娘接连杀了两个人,已经变成了索魂厉鬼……”
“嘶!”顾念身后的小厮恰好一把掐正酸疼的位置,疼得他抽了口气。
叶九思听得入神,被顾念这一声吓得打了个哆嗦,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顾念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你原来怕鬼啊?
叶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