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莫迟已在京城过了一个月的安生日子。
每天睡醒了就吃,吃完了就和杜昙昼去临台,傍晚回到家继续吃,吃完就去逗猫,然后和猫一起继续睡。
名叫虎子的染香奴在一个月间长大了许多,断了奶,也能吃硬食了。
和养母猫分开后,它变得十分调皮,整日里都在院中乱扑乱跑,只有晚上才会消消停停地和莫迟睡在一起。
莫迟抽烟,它也不嫌烟丝呛,就盘成一团窝在莫迟枕边。
烦心事只有一件:过完年后的某一日,在杜昙昼的安排下,莫迟房前屋后换上了一种新的花树。
此花叶片翠绿,偏偏边缘长有一圈金边,在凛冬时节也大肆绽放,散发出放肆的浓香。
莫迟十分不喜欢这种气味,问杜昙昼种它干什么。
杜昙昼说:“此花名为瑞香,又叫蓬莱花,香味酷烈,易损伤群花,但对人却有安神之效,你闻了以后,没觉得夜间更容易入睡了吗?”
莫迟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说你晚上睡不着觉?再说这花香味也太熏得慌了,你闻着真能睡得着?不嫌呛?”
杜昙昼看着他那张无辜又困惑的脸,到底没把那句“我是给你种的”说出口,只丢下一句:“你管我,我就喜欢!”
转身走了。
莫迟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喜欢就喜欢,那么大声干吗?
总之,除了晚上被花香熏得睡不着觉外,这一个月里,莫迟没有任何烦恼。
就在他以为平静的日子要继续下去时,二月初六,皇帝收到了国舅乔和昶来信。
信中说,他的二儿子将于正月廿五成亲。
乔和昶是皇帝的亲舅舅,他儿子就是皇帝的亲表弟。
褚琮为表祝贺,特意下旨,让临台侍郎杜昙昼带着他备下的贺礼,前往馥州拜贺。
从缙京走水路,大约需要十五天能赶到馥州。
翌日,杜昙昼带着莫迟和杜琢从京城出发,于二月廿二,也就是婚礼前三天,赶到了国舅府。
太后性情节俭,不喜奢华,她的亲兄长却与她半点也不相似。
乔和昶的府邸,比西龙璧坊的胡人富商家还要金碧辉煌,那种恨不得把金条都砌在墙上的装饰喜好,华丽得差点闪瞎三个人的眼睛。
哪怕是莫迟这样,看惯了焉弥奢华建筑的夜不收,也不禁有些傻眼。
“这……看来仙杏阁还不是我见过最豪贵的地方,这国舅爷的府邸,看着比焉弥国王的牙帐还要——”
府内有人往外走来,莫迟倏地闭了嘴。
原来是乔和昶得到下人通报,亲自走到府门边,来迎接杜昙昼。
远远见到杜昙昼,乔和昶就朗声道:“老夫明明派了人到码头上接杜侍郎,定是那群下人偷懒懈怠!怎得让侍郎大人都到府门外了,才来向老夫通传!”
杜昙昼深鞠一礼,道:“国舅切莫责怪下人,是下官不让人通传。下官此行带了不少贺礼,从船上卸下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怕国舅爷等急了,这才没让您府里的下人那么早就通报。”
乔和昶被皇帝御赐二品柱国,虽是虚衔,官职到底在杜昙昼之上。
乔和昶往杜昙昼身后一看,只见后头跟了六七辆马车,上面装的全是皇帝钦赐的贺礼。
乔和昶撩开衣摆,双膝跪地,拱手高举,恭敬道:“臣谢皇上隆恩!”深深磕下头去。
谢了恩,乔府的管家便指挥着,让拉着礼物的马车都从偏门进了府。
乔和昶的管家身材干瘦,看上去精明能干,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和杜昙昼家那个胖乎乎的管家简直天壤之别。
莫迟不喜欢引人注意,此次出京特意没有穿官服,还是和从前一样,扮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护卫,跟在杜昙昼身侧。
如他所愿,乔和昶没有对他多加注意,只是对杜昙昼道:“杜侍郎,快请进!内子和家中几个儿女,都翘首期盼您多时了!”
乔和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已娶妻,这回成亲的是二儿子。
他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庶出,名叫乔沅;嫡女乔从露,今年十五,比庶姐小一岁。
乔和昶的夫人宁彤也是世家女,五官虽算不上美艳动人,但气质雍容,饱读诗书,又有文采。
未出阁前,爹娘就常说,若她是男子,就算不蒙父母荫,考科举也能高中。
乔和昶夫妻的样貌都不算突出,所以嫡出的二子一女样貌只能说端庄文秀,但庶女乔沅却不同。
乔和昶把杜昙昼迎进正堂,乔家的所有人,连同大儿媳和孙子孙女都在。
乔和昶一一为杜昙昼介绍,唯独没有提到乔沅的名字。
杜昙昼见他不说,也不好开口问,只在主桌最下的位置上坐下。
乔家两个儿子斯文腼腆,大儿媳也是文静性子,偏偏乔从露活泼灵动。
国舅夫人拉着杜昙昼说些家常话,她就在旁边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昙昼看。
宁彤问:“令尊令慈身体可好?”
“多谢夫人挂怀,二老身体康健,还在外云游,连过年都没回京,想来是玩得很痛快,乐不思归了。”
宁彤掩面而笑,悄悄用余光看了眼夫君,转回来又问:“不知令夫人可还好?”
杜昙昼一怔,道:“夫人说笑了,下官尚未婚配。”
“哎哟,瞧我这个记性!这都记错了!”宁彤笑得更开心了,手放到桌下,往乔从露腿上轻轻一拍。
乔从露也不怯场,望着杜昙昼就道:“侍郎大人应是初次来馥州吧?馥州湖景优美清雅,还请多欣赏几日再离去呀!”
乔和昶也道:“杜侍郎不要去住客栈了,就在府里住下,房间老夫都让人收拾好了。”
杜昙昼正要拒绝,乔和昶忙抬起手:“不要和老夫争执了,过几日便是家中二郎大婚,还有许多事宜,要请教杜侍郎呢!”
杜昙昼便再三言谢后应下。
莫迟垂着眼睛,和杜琢一样,坐在主桌外侧的木椅上,不动声色。
越过主桌的斜对面,同样坐在外侧木椅上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子。
莫迟只扫了她一眼,就被她引起了注意。
原因无他,那女子生得着实貌美。
莫迟进京后见过的年轻女子,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却各有各的面貌气质。
赵夫人体健,脸型偏方,五官在女子中算得上硬朗,和赵慎这个将军之子很有夫妻相。
怀宁娇憨华贵,面容圆润,看似柔弱,眉宇间却有一股清冷肃意。
乔从露灵动俏皮,言语间还带着国舅之女的一派天真,虽算不上秀丽,也可称赞一句华贵。
唯有那名女子,她不说不笑,沉默地坐在一旁,却难掩那副绰约绝色之貌。
与别的女子不同,她朱唇玉面,样貌明丽如工笔重彩。虽不施粉黛,衣着也十分朴素,甚至连脸都不抬,从始至终都睫羽低垂。
但她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孔,实在太过绝艳,让人观之难忘。
而让莫迟在她脸上停驻眼神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女子浓妍绮丽的长相,和杜昙昼竟有几分相似。
要是杜昙昼有亲妹妹的话,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
莫迟大概猜到她的身份了,她恐怕就是乔家的庶女,乔沅。
主桌上,闲话已经聊了好几轮,乔和昶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一直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