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请他到郡主府一叙,说事情有关赵青池。
“臣与郡主本是天壤之别,何况郡主殿下尚未婚配,请我这未婚男子入府,本也不合礼数,臣一开口就拒绝了。谁知殿下提及赵青池,又说知道我与他不睦的过往,问臣愿不愿意打压一次赵青池,全当是出口恶气。”
吕渊承认,他确实有点小心眼,因赵青池而被贬官一事,始终让他愤愤不平。
一时愤怒之下,他便答应了怀宁的请求,随她回到了郡主府。
府里,怀宁向吕渊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对待赵青池这样的边关大将,寻常罪名无法撼动他分毫,必须是皇帝也无法宽恕的大罪,才能动摇他的根本。
而对待大臣,最重的罪名,就是谋反。
“郡主殿下告诉臣,谋反需要备齐人、马、武器和钱财四种,赵青池远在毓州,不便下手,可以从他儿子赵慎身上入手。”
“经过罪臣的多番打探,发现赵慎与中心醉酒肆的掌柜关系匪浅,而又通过罪臣不懈地调查,当发现中心醉的伙计是一伙焉弥人时,计划便在罪臣和殿下的商讨间,确定了下来。”
杜昙昼开口道:“堂堂一国郡主,为何要谋害护国大将?这个问题,你没有问过自己吗?”
吕渊如实道:“罪臣当时报复赵青池心切,纵然心里有所疑问,却也没有、不愿甚至不敢问,因为罪臣心里隐隐有预感,殿下要做的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倒是诚实。”
吕渊:“就算罪臣不说,大人想必也查得出来,罪臣又何必隐瞒。”
杜昙昼面沉似水:“继续。”
接下来吕渊做的事,和杜昙昼猜想的几乎如出一辙。
他先是骗唐达和包二运出空车,然后再找信得过的手下暗中偷出部分兵器,藏在坛山脚下的平房内。
他知道中心醉的老板在此处有片葡萄园,倘若武器能在这里被发现,查案的人不管是谁,都能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那群焉弥人身上。
此后,再让朱荣潜入赵府,偷得赵慎印章,暗地骗出马匹,同样藏于平房内。
马和武器都在此,如此一来,赵慎就是说破天去,也无法洗脱与焉弥人勾结的罪名。
接着便是银票,怀宁和朱荣一起,成功取出赵慎的三千两银子,交予吕渊。
吕渊前往中心醉,假借喝醉了酒,想借后院休息为由,将银票藏在中心醉库房。
最后是处理唐达和包二,唐达已然被杀,吕渊思来想去,重回中心醉,花钱收买了几个伙计,让他们把唐达的尸体搬进金沽阁。
“当然,罪臣把唐达的尸身裹在麻袋里,那几个伙计不知道里面是尸体,否则绝不会愿意做这件事。他们利用送酒之便,将装有唐达的麻袋放进客房后,罪臣就悄悄潜进去,把唐达的无头尸摆好,然后告诉了金沽阁的掌柜。”
吕渊装作店里的住客,说自己不小心见到客房里有尸体。
金沽阁掌柜乍听此事,吓得魂飞魄散,若要被人知道客栈里出了命案,谁还敢来。
吕渊却骗他说,他此前见过此人,似乎就是海捕文书上,一名叫唐达的罪犯。
他劝说掌柜道:“不如你直接去报官,就说店里的客人疑似是逃犯,届时不但能拿到一笔赏金,还能和官府处好关系,方便日后多行便利。”
掌柜被他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照着他的说法,去报了官。
之后,吕渊让朱荣把唐达的人头藏进赵府,期待着不久后,待到一切事发,就可以来个铁证如山。
吕渊叹道:“其实一切本可以完全按照罪臣和殿下的计划进行,谁知这其中出了两个——不,是三个意外。”
杜昙昼冷冷道:“不如本官数给你听,是哪三个意外:其一,你杀了唐达,却让包二跑了;其二,你将武库失窃案上报兵部尚书曹世,本以为曹世会压着不报,让兵部内部暗中调查,没想到曹世直接来找本官。”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和怀宁即便算无遗策,也绝对没有算到的一个人,他出现在了缙京。”
吕渊沉沉一叹,像是被天命捉弄般,放弃似的摇了摇头。
“……大人所言极是,罪臣与殿下百般推演,千番算计,唯独没有想到,那个名为莫摇辰的夜不收,居然现身在了京城。此人不仅身手高超,更是聪颖异常,而且与赵青池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不是他……唉,可叹造化弄人啊……”
杜昙昼思索良久,又问:“在你因武库失窃背责入狱后,包二于西龙璧坊现身,怀宁借出行之由,从禁军借调了一支禁卫,他们本身就是怀宁的人吧?”
吕渊点头道:“大人明察,那队人马原本是罪王褚思安的手下,褚思安谋反后,他们侥幸脱身,当殿下恢复郡主之位后,便将那群人安置入禁军之中,必要时拿来为己所用。”
“包括那个假装成柘山关守军的嵇燃,也是你们的人?”
吕渊说:“是,当初在官道上假意刺杀他的,也是郡主派来的禁卫。郡主知道此事交由您调查后,便想出此法,想要在您面前把戏做全了。”
说起官道刺杀,杜昙昼马上想起曾遂。
他问吕渊:“郡主手下,是否有个跛脚之人?他也是禁卫吗?”
吕渊闭上眼睛想了想,道:“的确,罪臣想起那人了,那人的名姓罪臣不得而知,只是郡主对他颇为信任,联络多方人马,经常需要传信,每次都是由此人负责传递来往信件,可见是深得殿下信任的。只是他并不在禁军之中,行踪也十分诡异,罪臣只瞧得出他绝非常人,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杜昙昼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少顷,他蓦然睁开双眼,倾身坐起,问吕渊:“你与郡主多次会面,不可能次次都在她府中。她联络禁卫旧部,也不可能直接闯到禁卫军营里。你们除了郡主府外,定然还有别的联络点,在哪儿?”
吕渊迟疑片刻,叹道:“大人真是心明眼亮、明察善断,大人所言甚是,怀宁郡主的母家在谋反案后也被抄家,遗留下来的荒宅至今无人居住,殿下与众手下的会见,多安排于那处荒院。”
莫迟宅中。
莫迟盘腿坐在地上,杜昙昼的手虚虚护在他背后,“我赶到了那处荒宅,带人搜索到了地牢,见到了刑房里的血,猜测你可能到过那里。你说过曾遂有危险,如果那些血不是你的,那就极有可能是曾遂的。”
杜昙昼看着他说:“你不会对曾遂见死不救,地牢里的人想必是被你杀的,你带着一个受了伤的人,最后可能是来临台或者回杜府,但这两个地方都离得太远,在你心里,离得近又勉强算得上安全的地方,就只有你的这处豪宅了。”
莫迟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哪里?我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知道,你向来很谨慎的。”杜昙昼笑了,他抬起手,轻轻顺过一缕莫迟的发丝,“你在我家住了这几日,身上已经有和我相同的味道了,你自己没察觉么?”
莫迟偏头深深一闻,他枯如干草的头发上,居然也传来一股清幽的兰香,和杜昙昼的气味一模一样。
杜昙昼:“我在荒宅的地牢里,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你说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很惊讶。”
莫迟甩了甩头,发丝从杜昙昼手中滑走,“还不是你衣服熏得太香了,整个杜府都是那股味道,我想不染上也不行……”
说话声越来越小,不是他知道自己强词夺理,才心虚地压低声音,而是他顺着杜昙昼突然凝固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
那是他为了保持清醒,用地牢里香盘的碎片划出来的。
“很好。”杜昙昼面色不变,用不容置喙的语气断然道:“今天你的一百两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