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祖母老了很多。”萧烁一边走朝她走来,一边语气复杂地说道,“他们都在怪她。”
“坐。”萧燕飞指了指她对面的位子,亲自给他斟了杯茶。
萧烁便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本来二婶给大姐挑好了一门亲事,可大姐不愿意,祖母护着她,就让二婶推了那本亲事。”
“二婶说,大姐是丧门星,要是当初大姐嫁了出去,就是贺家妇,也不会连累到他们了。”
“还说,祖母是扫把星,克死了祖父,说如今又要克他们,说都是因为祖母偏心大姐,才会把他们阖家老小都害得要去流放。”
萧烁知道在今天三司会审定案后,铜锣胡同的祖母他们都会被押去牢里,等到定下流放的日期后,发往流放地。
得了萧燕飞的允许,他今天就扮成了锦衣卫,带上了腰牌,偷偷去了趟铜锣胡同。
他本来是想悄悄见见祖母,把这些年攒下来的月例给她,这一路上祖母也能拿这些银子来打点和安家。
结果,看到的却是萧家那些人在得知他们要被流放后,形容疯癫地互相指责。
他看到祖母哭了,这才几个月,祖母又好似老了十岁,再没有从前身为侯府太夫人的威仪,她老泪纵横地说着她后悔了。
二婶母口沫横飞地骂了祖母和大姐,又看到三个叔叔一会儿骂嫡母,一会儿又骂二姐,说二姐当了太子妃,却不念一点血脉亲情,真是黑心肝,说她就是第二个废后柳氏,种恶因得恶果,将来她肯定不得好死,死后还要下十八层地狱。
萧烁就去叫了负责抄家的锦衣卫过来,把他们拖出去打了一顿。
他怀里揣的那些银子最后也没给出去。
他想过了,他给祖母银子,这银子肯定会落到二叔他们手里。与其如此,还不如等萧家流放时,拿去打点一二,至少能让祖母在流放路上别吃苦头。
能活着到岭南。
至于萧家其他人,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萧烁的心里堵着一口气。
他刚刚从铜锣胡同回来的路上,还听到有两个脑子不清楚的路人在说,二姐完全不顾娘家,太心狠了;说血浓于水,自家人就是有再多的不是,她作为出嫁女,怎么也得帮扶娘家一把才是。
这些话萧烁都不敢对萧燕飞说。
然而,就是他不说,萧燕飞也能从他纠结的小表情猜出个七七八八。
萧烁这小子啊,小小年纪就是总想太多,就爱给他自己加负担。
萧燕飞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膀,笑着招呼道:“走了,我们回宫。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哦!”萧烁便又动作娴熟地掏出了东宫侍卫的腰牌,把腰上那块锦衣卫的腰牌换了下来。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燕飞身后,沿着楼梯下了茶楼。
外头,打扮成车夫的小内侍把马车驾了过来,停在了茶楼的大门口。
萧燕飞刚要上马车,一个三十出头的青衣妇人突然从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朝姐弟俩冲了出来,嘴里亲热地喊着:“二侄女!”
话音未落,萧氏就被随行的两名东宫侍卫拦住了,两把刀鞘交叉着横在了萧氏身前,不让她再前进半步。
这边的动静立刻就引来经过的一些行人驻足。
“燕飞,”萧氏穿着一件五六成新的青色衣裙,整个人十分憔悴,她讨好地对着马车边的萧燕飞笑了笑,软着嗓子道,“求求你,救救你祖母吧。”
自铜锣胡同那边的宅子被查封后,萧氏时不时地会去那一带徘徊,今天恰好看到了萧烁从里头出来,人有些心不在焉,自己叫了他几声都没听到。
萧氏就跟着萧烁找了过来,没想到萧燕飞也在这间茶楼里。
“姑母。”
萧燕飞看着五六步外的萧氏,淡淡道:“萧鸾飞罪犯通敌,当日她并未归宗,还在萧衍名下,按律,罪连三族。”
“今天三司会审宁王案,已经定了罪,合理合律。”
萧氏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萧燕飞,忙又道:“那你们祖母的嫁妆呢?”
原来如此。萧燕飞一下子悟了:原来萧氏不是为了求情,而是为了萧老太太嫁妆。
她只知道萧氏之前被萧二太太赶出了家门,此案罪不及出嫁女,所以,没有被牵连。
现在萧家出了事,四房人与老太太都要流放岭南,萧氏担心的不是近六旬的老母会不会死在流放路上,而是一心惦念着老母的嫁妆。
萧氏还真是跟她兄长,跟死去的老侯爷一模一样!
萧燕飞抚了抚衣袖,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按律,一切家财应没入国库。”
“能不能通融一下?”萧氏一把抓住了侍卫的刀鞘,想上前,但被侍卫强势地按住了。
萧燕飞直言不讳:“不能。”
萧氏咽了口唾沫,好声好气地又道:“燕飞,你祖母的嫁妆是该平分给几个子女的,我只拿我的一份。”
京城实在是太花银子了,她被赶出门后,好不容易才和一双儿女租了一个小宅子,这才没几个月,一家人已经在变卖首饰过活了。
她只是想要老太太的嫁妆,想要老太太的那个陪嫁宅子,明明是身为太子妃的萧燕飞抬抬手就能办好的事,这丫头为何就不肯对自家人宽容点!
“不能。”萧燕飞想也不想,再次拒绝了。
她扶着知秋的手,一脚踩上了马凳,另一手提着裙裾,就要上马车。
这一刻,萧氏在心头压了又压的心火终于控制不住地直冲脑门。
她失去理智地怒道:“我就不明白了,连废后柳氏的娘家都能显赫一时,就你萧燕飞,偏要娘家人都死光了才行。”
“你娘家人全被流放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娘家上不了台面,你将来还能坐稳后位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那些聚集过来围观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全都朝萧燕飞的背影望了过来,瞬间明白了。
这位贵人竟然是太子妃!
一瞬间,周围的百姓一片哗然,“太子妃”的称呼此起彼伏。
上了马车的萧燕飞一手挑起了一侧窗帘,平静的目光对上了马车外歇斯底里的萧氏,慢条斯理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本宫叫你一声姑母,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废后柳氏不知拘束母家,纵得承恩公柳汌通敌卖国,谋害忠良,中饱私囊,欺压百姓。”
“萧氏,你不以为鉴,倒还引以为荣,在本宫面前放肆起来了!”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也很平稳,却有种振聋发聩之效。
马车边的知秋冷冷道:“对太子妃无礼,按律,应杖二十。”
“拖下去。”萧燕飞挥了下手,又对知秋道,“让人把她和一双子女都送回闻家去,既然脑子不清不楚,就让闻家把人看好了,别整日地跑到外头,疯疯癫癫的。”
“是,太子妃。”知秋恭敬地应道。
“不!”萧氏的脸色霎时间变了,“我不要……”她绝对不要回闻家。
她想求饶,却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一个东宫侍卫直接打晕了她,轻轻松松就把人给拖了下去。
赶车的小内侍挥了下鞭子,马车便往前驶去。
也不用侍卫们清道,聚集在周围的那些百姓就纷纷地让出了一条道。
“太子妃说得好啊!”人群中,一个老者激动地喊着。
立即有人高声附和:“是啊,我们的太子妃刚正不阿,真是青天大老爷。”
“不错不错。”附和声此起彼伏。
也有人不以为然地嘟囔着道:“可是,太子妃连娘家都不救,难怪人都说……”
“最毒妇人心……”
耳尖的萧烁听到了,赶紧闻声去看,可周围聚集的百姓太多了,男女老少至少有百来人,他压根看不到是谁说的。
萧烁往人群扫了一圈后,就收回了视线,一夹马腹,随行在萧燕飞的马车旁,心里沉甸甸的:是萧家太没用了。
不仅爹爹流放,连祖母与叔父们也要被流放,大姐又罪涉通敌。
就算他们这一房归了宗,可外头提起来,只会说太子妃的娘家被流放了。
闲言碎语彼彼皆是。
这回要不是二姐坐镇京城,运筹帷幄,力挽狂澜,光是萧家这些破事,就能让老古板的御史弹劾上几百道折子了,而不是现在这区区十来封。
他有个小伙伴是徐首辅的孙子,悄悄跟他说过,那些个折子里有些话简直不堪入目,徐首辅看过后,回府发了一通脾气。
他还跟他复述了,说什么外戚祸国,柳家的先例就在眼前,恳求太子不要步先帝的后尘。
还说太子妃有这等其心不正的娘家,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其品性也存疑,他们以为太子妃不堪为后。
每每想到这些,萧烁就觉得生气,午夜时分,辗转难眠。
迎面又有几辆囚车在锦衣卫的押送下驶来,赶车的内侍就把马车往旁边停了一下。
萧烁攥了攥缰绳,终于下了决心。
他驱马来到马车旁,对着马车里的萧燕飞道:“姐,我想去北狄。”
他说的不是北境,是北狄。
“我想去谢元帅麾下当个小兵。”
他们萧家才不是柳家呢!
他不要让旁人再因为萧家轻视了二姐。
他会争气的。
“我不会让你丢脸的。”萧烁正色道,眼眸坚毅如磐石。
凝视着少年漂亮的眸子,萧燕飞扬唇笑了。
她点了头:“好。”
真的?萧烁眼睛一亮。
他以为二姐会说他年纪小,不让他去呢。
上回去幽州时就是。
“不过,”萧燕飞眉眼微挑,“要你姐夫答应才行。”
“好。”萧烁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唇角微微地翘了起来,“我去求姐夫。”
顿了顿,萧烁又道:“姐夫明天就该回京了!二姐,你去不去亲迎?”
“去的话,你带我一起去吧。”
这小子还真啰嗦。萧燕飞失笑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