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的文武群臣浩浩荡荡地跟在皇帝的后方,一起步行至隆恩殿外。
冬月的寒风凛冽,刮在人脸上已有了几分刀锋般的锐利。
肩辇停在了前殿外的青石板地面上,皇帝又在宁王的搀扶下了肩辇,群臣下跪,礼官唱报。
皇帝两腿虚浮地往前走着,每一步都微微颤颤,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若非是宁王搀着他,他怕是连站也站不住。
在众臣的目光中,皇帝慢吞吞地迈入了隆恩殿,喘息急促,身子簌簌抖着。
钟鼓齐鸣,气氛愈发庄严。
礼亲王、怡亲王等宗室王亲也跟在皇帝后方进了隆恩殿,与皇帝一起跪在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其他文武大臣与勋贵等都跪在了殿外的青石板地面上。
隆恩殿内,跪在最前方的皇帝仰首看着前方,金漆神座上摆放着一列列牌位,这是大景朝历代皇帝和皇后的牌位,香炉中飘起袅袅青烟。
皇帝幽深晦暗的目光落在了最下排刻着先帝谥号的牌位上。
他登基快二十二载了。
他没有辜负先帝临终时的嘱托,这大景在他的治理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他自认无愧于心,更无愧于列祖列宗。
“皇上。”礼官恭敬地将三炷点燃的香交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举着香郑重地对着牌位磕头叩拜,香柱上冉冉升起的白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将手中的三炷香捏得更紧。
现在,朝中有奸佞乱国。
卫国公府筹谋几代,想要谋取大景江山。
一缕烟飘入皇帝的眼眶,眼中一阵刺痛,被激出一片泪雾,心头恨意翻涌,似有一头猛兽在他浑浊的瞳孔中叫嚣不已。
他堂堂天子乃天下之主,却被群臣所弃,被顾延之与顾非池这对父子逼得不得不避走清晖园。
皇帝心头憋屈不已,喉头弥漫着一阵浓浓的咸腥味,狠狠咬住了牙。
这段日子,自己忍辱负重,颐养龙体,就是为了静待时机,铲除奸佞,肃清朝堂!
他唐弘诏才是真龙天子,大景江山姓“唐”,不姓“顾”!
皇帝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艰难地在宁王搀扶下站起身来,缓步走向前方的金漆神座,将手上的三炷香插在三足青铜香炉中。
殿内殿外,一片肃穆,只有那钟鼓与礼乐声回荡在整座皇陵之中。
“咳咳,咳咳咳……”
皇帝突然咳嗽了起来,身形伛偻,那骨瘦如柴的背影也随着咳嗽轻颤不已,似那风雨中的枯枝般。
跪在隆恩殿外的群臣看着皇帝单薄的背影,心头不由一阵唏嘘。
英国公凝视了皇帝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眼角见跪在他身边的卫国公轻轻皱眉,便低声问了一声:“老弟,怎么了?”
他还以为卫国公是身子不适。
“你看。”卫国公抬手指向了东北方,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这是不是火光?”
英国公便顺着卫国公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眯了眯眼。
遥远的东北方,隐隐可见一团火光,在有滚滚灰烟升腾而起,将那碧蓝如洗的天空染上了一丝污浊的颜色。
就像是……烽火?
英国公瞬间脸色大变。
自古以来,烽火燃起就意味着有战事。
那里是京城的方向,莫非……京城有变?!
英国公的瞳孔一阵收缩,死死地盯着京城的方向。
他一时间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烽火,心乱如麻。
不止是英国公和卫国公,跪在殿外的其他官员们也有不少注意到了京城方向的异变。
越来越多的目光朝着京城的方向眺望过去。
原本气氛凝重的皇陵中,渐渐地多了几分窸窸窣窣的骚动,一种森冷的寒意弥漫了开来。
“这是京城走水了,还是烽火?”
“肯定是走水!”
“这太平盛事,京城怎么能燃起烽火呢……”
“……”
众臣纷纷地鼓噪了起来,多少有些神思恍惚,心底的深处翻起了一股可怕的寒意。
每个人都在害怕,在怀疑,在不安。
“拿下。”
从隆恩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男声,不轻不重。
话落的同时,外头銮仪卫的指挥使傅川第一个拔出了佩剑,长剑寒光闪闪。
跪在地上的群臣立即注意到了傅川的异动,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守在的殿外的銮仪卫全都动了,一个个都拔出了佩刀。
“傅川……”
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完,銮仪卫手里一把把锋利的长刀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群臣都被銮仪卫给包围了,连四周的那些禁军也同时被控制住了。
那锋利的刀刃在冬日的阳光下散发着冷厉的光芒,令看者不寒而栗。
气氛陡然之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明明今日阳光灿烂,在场众人却觉得这座皇陵似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阴云下。
变故突生,周围的礼乐声也倏然而止。
殿内殿外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空气瞬间好似凝结住了,气氛阴暗而又压抑。
隆恩殿内的皇帝依然背对着群臣,目光仰望着太祖皇帝的牌位。
众臣下意识地屏息,面面相觑,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心陡然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不是走水,是烽火!
京城怕是真的有变故了!!
每个人的心都似压着一块巨石,几乎透不过气来,都在担心远在京城的家人。
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以及其他的亲人全都在京城呢!
尤其女眷幼儿手无缚鸡之力,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英国公简直不敢想象,紧紧地捏着拳头,下意识地想起身,却被旁边的卫国公轻轻地拉了一把袖子。
英国公没有理会抵着他脖颈的那把刀,灼灼的双目死死地望着京城的方向,望着远处那滚滚的浓烟……
风起。
两边两排郁郁葱葱的松柏随着冬月的寒风疯狂地摇曳着。
狂风大作,火随风起,烽火越烧越旺,染红了天空。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看到了直冲云霄的烽火,也包括此刻身在承天门的唐越泽。
他身有重孝,今天就没随驾去祭祀皇陵,留在了京城接驾。
一袭皇子蟒袍的唐越泽愣愣地望着那赤红的烽火,蹙了蹙剑眉。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殿下。”后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音。
循声望去,一袭水色衣裙的萧鸾飞拎着裙裾匆匆地朝他跑过来。
“殿下,”萧鸾飞跑得双颊绯红,像是涂抹了胭脂般,双眼异常的明亮,一手亲昵地挽住了唐越泽的右臂,“这是您的机会。”
“顾非池矫诏,乃乱臣贼子,殿下才是正统,只要您趁现在控制住京城,殿下您便是太子!”
唐越泽的眉心又蹙得紧了一些,语声有些僵硬:“你在说什么?”
萧鸾飞只以为他是觉得办不到,嫣然一笑,急切地又道:“留吁元帅说过,他会帮您的。”
“……”唐越泽直勾勾地看着萧鸾飞,半垂的双眸一眨不眨,瞳孔中无波无澜,看不出一点情绪,却看得萧鸾飞心中隐隐有点不安。
萧鸾飞定了定神,正色道:“殿下,我一心都是为了您,只想帮您能拿回本该属于您的一切!”
“为了我?”唐越泽轻声道,似自语,又好像在问她。
她真的是为了他吗?!
“那是当然!”萧鸾飞另一手也搀住了他的右臂,目光灼灼,柔柔道,“我心里只有殿下您一人。”
她会帮助唐越泽登上那至尊之位。
萧鸾飞微微踮着脚尖,把脸凑向了唐越泽,秋水双眸中深情款款,似要把人溺死在其中。
樱唇凑近唐越泽的鬓角,一点点地……
下一刻,她就猝不及防地被唐越泽一把推开。
萧鸾飞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一脸迷茫地看着唐越泽,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殿下!”萧鸾飞唤了一声,心里咯噔一下。
“萧鸾飞,”唐越泽连名带姓地叫着她的名字,看着她的双眸中写满了心痛与失望,“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那么爱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可是她太令他失望了!
她一次次地践踏他的真心。
一次次地辜负他的信任。
一次次地踩着他的底线。
唐越泽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曾经的温情与爱恋淡去了,疏离的目光中再没有了一点温情,仿佛在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一转身,朝着皇城的方向跑去。
萧鸾飞想叫住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天地陡然间颠倒了过来,世界仿佛崩塌了。
她不明白。
她所做的全是为了他。
现在可是大好的时机,他距离大景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
唐越泽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