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荞对朝中的局势并不了解。
准确来说, 他是一无所知。
江知县和明知府考校他功课时并未提过这些,在今日之前,这两位大人肯定想不到圣上会出这样的题。
不过, 圣上此次出了这么一道题,应该是想修运河的吧?
若是他不想修,何必写了一篇小作文又出这么一道题。
他不想修的话,大臣还能逼着他修么?
但是,此次的题目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圣上让天下书生一起探讨此问题,这应该是圣上想修但大臣反对, 亦或者是圣上自己也不是十分坚定。
修运河不是小事, 即便是圣上也不敢轻易下决断。
……
所以,圣上的心思是想修,但又不是很坚定?
黎荞一手支着脑袋, 眸子垂着, 视线盯着试卷上的题目,脑袋有些放空。
圣上真是看得起这天下童生, 这么大的事儿,不放到乡试、会试、殿试上,而是放到这小小的院试上。
有趣。
但他该怎么写今日的文章?
在他这里, 对于今日的题目, 他的答案只有一个:利大于弊。
他相信绝大部分考生都是这个答案。
所以, 他的文章该怎么脱颖而出?
整个河西府的读书人都等着他的文章,他自己也苦读一年想要洗掉投机取巧的标签, 可谁知道圣上此次接的是十八层地狱。
唉!
明知府坐在上首, 将下边一百名考生的神色瞧在眼中, 他眼底涌出了担忧。
今天早上他和学政一起拆了此次的题目, 看完之后,他愣了好一会儿。
他虽然是小小的知府,但他消息还算灵通,自打过了年,圣上已经在早朝上提过好几次修运河的事儿了。
但圣上并没有表明他自己的态度,只是让朝中大臣各抒己见。
朝中大臣分为两派,各有各的道理。
眼下圣上出了这么一道题目,圣上应该是想修运河的吧……
肯定是想修的,不然的话,不会出这样的题目。
嗯,那他批卷子时必须要偏向写利大于弊的文章。
只是,此次的文章不好写,哪怕是他,此时拿着这样的题目,也要好一番斟酌才能动笔。
更何况是这些根本没见过世面没进入过官场的童生呢。
这些童生当中,不少是农家子,阅读的书籍有限,眼界狭窄,把这么大的议题拿过来让这些考生答,这纯粹是……咳,纯粹是圣上广纳良言、求贤若渴,连童生之言都愿意给眼神呢。
身为小小童生却能参与到这等国事当中,这些考生得谢谢圣上破例给他们机会。
他虽是知府,但因为不是京官无法上朝,所以他想针对此事发表政见却根本没有途径呢。
只是,圣上这恩赐来的有些猛,本届考生直接被砸懵了。
这一百位考生包括黎荞全都皱着眉,题目公布两刻钟了,竟是无一人动笔,全都在思索。
对于其他考生,他不是很在意,只有同情……啊不,是羡慕,羡慕其他考生有发表见解的机会。
但黎荞他就很关心了。
他很想把案首这一荣誉往黎荞怀里塞,但不知道黎荞能不能压其他考生一头……
黎荞思索了小半个时辰,然后才提起笔在草纸上列下文章的大框架。
这大框架列的有些艰难,他涂改了好几次,等需要往框架里填细节时,这张草纸已经写不下了。
取了一张新草纸,填了细节,他这才开始写草稿。
尽管已经有大纲和细纲,但他依旧写的磕磕绊绊,粗略望去,整张纸都是墨团,几乎每行都有涂改的痕迹。
草稿写了一半,中午了。
动脑子饿的快,他放下毛笔,开始啃干馒头。
他没有要热水,食不知味的啃完了干馒头,他提起笔继续写。
等把草稿写完,他长呼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了。
他赶紧往卷子上誊抄。
等他抄完,天色已经擦黑了。
因为考生少,所以早上的流程走的快,衙役公布题目的时候估摸着才七点多。
眼下天色擦黑,这差不多有九个小时了。
用视线的余光打量一下其他考生,每个人都在奋笔疾书,无一人交卷。
黎荞松了口气。
看来他是第一个写完的。
他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疏漏,没有错别字,但他没有起身去交卷。
今日的题目本就难,眼下其他考生也都没写完,他若是这个时候交卷,应该会搞崩一些人的心态吧。
算了,他还是安静坐着,等其他人交卷了他再交吧。
院试是不提供蜡烛的,这会儿是农历四月,天黑的不算早,但一直到大厅里昏暗得坐直身子看不到桌子上的字了,这才有人交卷。
黎荞见状,便跟着起身交卷。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出了考棚,不只是陶竹面带焦急之色,其他考生的亲朋也都很焦急。
这啥情况,题目就那么难么?
陶竹就站在考棚门口,看黎荞随着人流出来,赶紧对着黎荞招了招手。
黎荞一眼就瞧见了陶竹,黎荞也挥了下手,正想要朝着陶竹走去,但这时其他考生忍不住叫住他。
“黎贤弟,留步。”
“黎贤弟啊,你先别走,能否告知你文章的内容?”
……
其他考生对于此次的考题,是麻了又麻,麻无可麻,说它简单吧,看上去的确挺简单,要么选利大于弊,要么选弊大于利,然后论证自己的观点就行了。
可若真这样写,那就太四平八稳了,毫无新意和特色,这如何胜过其他考生?
河西府的考生,很多人都接受了黎荞那一套理论:比别的考生多走半步。
可就今日这题目,他们怎么比其他考生多走半步?
绞尽脑汁挤出来一篇文章,此时不少人当真有些虚脱,因此看到黎荞与他们一起出考棚,便忍不住叫住了黎荞,想听听黎荞的答案。
“诸位,今日的文章我亦是十分头疼,并无万全把握,所以还是等放榜吧。”
黎荞也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
“啊???”
“黎贤弟,你也无十全把握?”
“怎么会!我看你早早就写完了的!”
其他考生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惊讶,也有些不信。
“早早写完并不能代表什么,若我真的信心十足,又怎会不提前交卷呢。”
黎荞继续苦笑。
其他考生:“……”
是哦。
之前黎荞都是提前交卷的,此次他写完却迟迟不交,这说明他心里也没底吧。
黎荞没底,那此次的案首……
“诸位,我先告辞了,明日我要出门为亲朋采购礼品,接下来几日恕不待客。”
黎荞没空去搭理其他人如何想,他示意挡在他跟前的考生让开,他朝着陶竹走去。
陶竹和白柚黎大忠、沈画站在一起,黎荞和他们打了招呼,拉着陶竹就走。
黎二山黎夏黄有名父子赶紧跟上。
等回到家,关上门,黎荞终于舒了口气,这漫长的一日总算是过去了。
他只说了一句尽力,陶竹和其他人便不再询问与考试相关的事儿,很快吃了晚饭,他和陶竹回后院睡觉。
这一觉睡的酣畅淋漓,等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
慢悠悠的吃了不算早的早饭,黎荞六个人逛街去。
说今日要采购礼品,那就真的是在大采购。
自打来了府城,陶竹黎二山黎夏黄有名父子就没有出门逛过街,这五人全都在为黎荞服务。
眼下考完了,黎荞想带着他们出门放松放松。
会客社交什么的,往后稍稍,还是他的亲朋比较重要。
来府城之前,郑浅浅生了个大胖小子,因此此次跟来的是黎二山和黎夏。
这孩子一出生,黎荞就成爷爷辈的人了。
这胖娃娃得喊黎荞叔祖父。
所以,黎荞此次买的第一个物件便是长命锁。
陶竹觉得郑浅浅生娃辛苦,便又给郑浅浅买了首饰,这次买的是一对金镯子。
除了郑浅浅和胖娃娃,黎春桃若无意外今年会成亲,所以这新婚礼物必须得备上。
陶竹给黎春桃买了一套银头面,三百两。
黎二山和黎夏陪着来府城着实辛苦,黎二山十六岁了,给他说亲的人很多。
黎夏十五岁,登门的媒婆也络绎不绝。
黎荞和陶竹给他们各买了合适的礼物。
余下众人也都有礼物,难得来一次府城,而且今年收入不错,因此黎荞和陶竹都十分大方。
但黎荞身为名人是躲不开社交的,接下来几日,他接待一波又一波的人。
但关于此次的文章,和上次的府试一样,甭管旁人如何问,他一个字都未答。
他只告诉给了陶竹。
这次的题目实在是太难,他又死活不肯说,于是一些考生心里升起了期望,猜测他此次的文章可能平平无奇,觉得他可能保不住此次的案首。
终于到了放榜这日。
黎荞和陶竹几人慢悠悠的吃了早饭,然后步行前往考棚。
他们到时,考棚外围着许多人。
虽然说参加复试的考生只有一百人,但是,正试被刷下来的一些考生没有离开府城,这些人想看看此次黎荞能不能拿案首,想瞧一瞧黎荞的文章。
因此,今日的考棚外依旧人山人海,非常热闹。
黎荞到了考棚外,又被众人围了起来,虽然知道黎荞依旧不会透露什么,但就算黎荞此次不是案首,那肯定也能考中秀才。
和黎荞拉一拉关系总是没错的。
黎荞笑盈盈的,身为人群中的焦点,脸上并无骄矜之色,始终温和有礼。
很快,有衙役过来了。
和县试府试放榜的流程一样,先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把气氛搞起来之后,衙役们这才往墙壁上刷浆糊准备张贴黄榜。
黎荞不如上次淡定,他和孟月、徐瑛朝着人堆里挤去。
他这一挤,一些考生眼睛亮了。
上一次的府试他可是超级淡定,放榜时站在角落里没动。
但这次他动了,所以,他这次的文章真的不咋地咯?
此次的案首,真的有可能不属于他哦?
艾玛,就爱看一些打脸!
此前所有人都笃定他是本届的案首,所有人都觉得小三元这个称号会落入他怀中,可谁知道圣上神来之笔,竟是出了这么难的考题!
谁说圣上抬举他的?
真抬举他的话,又怎会出这样的考题!
待会儿可要好好瞧一瞧他的脸色,在万众瞩目中落选案首,一般人还真没这经历,嘻嘻。
就在这些人快要掩饰不住心里的幸灾乐祸之时,人堆里,站在最前面的考生看到了托盘上的试卷,他们口中顿时爆发出了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