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一转看向秦缨,“林潜几人的证词里说,县主也来过,那县主来的时候,可曾发觉异样?”
秦缨正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今夜崔婉走后,这假山陆陆续续来的人不少,都是为了洞中奇景慕名而来,但崔婉竟是在此地被杀,难道他们当中某一拨人过来的时候,凶手正在行凶?
这念头令她背脊一寒,她忙道:“我是跟着崔世子过来的——”
她本意是陈述实情,可话出口,才觉得味儿不对,果然,崔晋等人用一种了然的目光看着她也就算了,谢星阑的眼神也仿佛在说:我就知道是这样。
秦缨自然无法解释,只好继续道:“他们几个入了西侧洞口,大抵两炷香的时辰才从里面出来,夜里洞内黢黑一片,打着灯笼也容易磕碰,我压根不曾进去。”
谢星阑沉吟道:“今夜有五拨人来过此处,开始是赵雨眠与简芳菲,后来是傅灵和吴舒月,薛铭与裴朔则在她们之后,接着,是赵雨眠发觉丢了玉佩,由简芳菲、林潜,傅灵,还有薛铭和裴朔几个一起陪着来找,最终在正面西侧的洞口附近找到。”
“最后,是崔慕之、林潜、卢瓒同来。”谢星阑波澜不惊地,“当然,县主与他们算是一起来的——”
秦缨莫名有种百口莫辩之感,谢星阑又道:“在所有人的证词之中,没有人走过外面这条绕行的路。”
从外绕行,可直达假山之后的洞口出口,可这出口只是一处延伸至湖中的斜坡,并无任何赏景美趣,自然无人去走。
谢星阑吩咐道:“去将他们叫过来。”
翊卫前去叫人,秦缨却往湖边走去,白鸳站在路口动也不敢动,见秦缨涉险,这才上前道:“县主,小心滑下去——”
秦缨摆手,“无事,到有污泥处才滑。”
秦缨是去看那些杂乱痕迹的,淤泥之上本留下了脚印,但很奇怪,脚印似被水浪反复冲刷过,竟然连一个完整的轮廓都找不出来,她不由回头,“伯爷,这暗渠的活水,可是有引入时辰的?”
崔晋忙道:“不错,这暗渠连接着外头的玉关河,有处渠口,晚上才有人放水,白日里是关着的,免得将外河污物引进来,湖中排水的渠口在西侧的石台之下,水位一旦超过,自然便流出去了,是流入秋水渠的。”
秦缨面露了然,喃喃道:“进水令湖面起了波澜,将污泥处的脚印冲刷了大半,因此,凶手行凶必定是在放水结束之前,只需去问问今夜是哪个时刻放水的,便能知道崔婉遇害的确切时辰,再按照我们过来的时辰推算,便可排除一部分人。”
谢星阑不动声色地打量秦缨的背影,她华服矜贵明艳,却蹲在污泥边上,亦不怕此处便是杀人抛尸之地,而她思维迅捷,竟这样快便发现了关窍。
他对崔晋道:“伯爷派个小厮,去找那看渠门的人问问。”
崔晋自去吩咐管事,而谢星阑倏地眉头一皱,他竟看到秦缨手伸到污泥之上,对着那残缺的脚印比划着什么,又嫌比划着不够利索,转而拔下了发髻上的玉钗。
谢星阑忍不住问:“有何古怪?”
秦缨将玉钗笨拙地插回发髻之中,起身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谢星阑眯眸,却并未继续问,这位云阳县主名声在外,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他肯定不会把破案的希望放在她身上。
崔慕之十人来的很快,他们被翊卫带着,从假山西面绕到了山洞出口。
谢星阑也不做解释,只道:“今夜除了陆柔嘉,你们都到过此处,且前后分了五拨,眼下,将你们如何入洞游玩,是否分开独行,以及什么时辰来,又在洞内停留了多久一一道来,这对找到凶手十分重要。”
众人面面相觑几瞬,很快,赵雨眠先开了口,“我和简姐姐先来的,来的时候,应该是戌时二刻前后,此地我们来过几次,进去后择了一条中道走,但里头太黑,我们二人有些害怕,很快便出来了,不曾分开过,在里面停留了半刻钟不到。”
下一个开口的是傅灵,“我是和舒月一起来的,就在雨眠她们之后,我们分开走,也不记得是哪条路了,但我们大声喊话能互相听见,在洞内待了一刻钟吧,本想早点出去的,但我们走岔了道耽误了时辰,这中间分开的时辰有些久,超过了半刻钟。”
傅灵不知为何有此问,说完这话,有些懵懂地看着谢星阑,谢星阑又去看薛铭与裴朔,薛铭语声干涩地道:“我和裴朔同来,也是分开走的,这地方我来过一次,我想走通那条路来着,结果耽误了太久,灯笼又没了灯油,便放弃了——”
裴朔接着道:“我绕来绕去,反倒和他绕到了一起,最后一起出来的,也就一刻钟吧,出来的时候,半路碰到了赵姑娘他们,她们来找玉佩。”
赵雨眠轻抚腰间饰物,“不错,我回梅林之后才发现玉佩丢了,他们几个陪我一起来找,我和傅灵,还有简姐姐在洞外找,他们几个则进里头找,结果进去不久,我们便在外头找到了,便喊话让他们出来,前后也不过一刻钟。”
谢星阑略作沉吟,又去看崔慕之,崔慕之便道:“我们来的时候,应当已经过了戌时六刻,因卢瓒说他从未来过假山,我和林潜便带他来转转,我们三人入洞,走了两刻钟才出去,在洞内分开时,林潜去了最底下那条路,我和卢瓒在上面这条,分开的时辰超过了一刻钟。”
“出洞口之后看到……”崔慕之一顿,语声更冷地道:“看到云阳县主在外,后来我们三人便又回了梅林,见天灯取来了,还放了天灯。”
他不停还好,如此一停,反倒强调了秦缨随行之事,又给秦缨惹来几记鄙薄的眼神,见秦缨施施然站着,丝毫不为此羞惭,众人更觉她面皮极厚。
秦缨哪里管得了这些,她推算众人的证词,发觉只有崔慕之这一行进洞的时间最长,且林潜与他们分开走,他一来一去,再加上杀人抛尸,只看时辰必定来得及,而他是崔婉的表哥,与崔婉相熟,肯定还不止一次来过此地,难道是他?
秦缨想到此处,下意识去看谢星阑,却发觉谢星阑也正盯着林潜,她随即感叹,谢星阑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这一点倒是没变。
但谢星阑接下来说:“证供还算详细,天色已晚,诸位可归家了。”
秦缨有些意外,其他人却明显都松了口气,赵雨眠立刻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和哥哥告辞了。”
她与崔晋辞别,当先离去,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谢星阑吩咐翊卫:“留下十人,两人守崔姑娘遗体,其余人皆守住此地,明日天亮后再入洞搜寻。”
秦缨留到最后才走,临走时,谢星阑仍然站在洞口处,他这小半个时辰始终没移过地方,此时目光沉沉地看着倒映疏星朗月的湖面,那模样,像担心湖水深处藏着什么。
秦缨沿着小径朝外走,边走边回忆原书内容,忽然,她心有余悸地顿足。
如果她没记错,谢星阑的生父母,是在多年前死于一场沉船事故,而谢星阑本人,是那场事故之中唯一的生还者,难怪……
秦缨没忍住地回头去看,婆娑的树影下,谢星阑的身影像孤魂野鬼一般茕立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