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大雨磅礴,冷意刺骨,窗外大风呼啸,刮得树枝发出沙沙声响。
姜沐璃头昏脑涨地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是陌生的帐顶, 以及周遭都是她不熟悉的气息。
她心跳微滞, 警惕地坐起身。
此时一双白皙的葇荑掀开了帷帐,女子见她醒来,惊喜喊道:“阿璃,你总算醒了!”
“姨母?”姜沐璃心惊, 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连忙追问:“姨母,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会在这里?”
她记得, 当时她听到谢缚辞遇刺,震惊之下.体力有些不支, 太后便让她先留在寝宫休息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忽然来了几个黑衣人劫持了她,最终将她迷晕带走。
可没料到, 睁眼醒来看到的人却是姨母?
白氏坐在榻边将她扶起,“阿璃,你先别激动, 听姨母慢慢说。”
“前阵子, 我们打听到陛下会在近期来崇山行宫为皇长子庆贺满月宴,我和林松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时机, 便提早来了行宫附近守着。”
白氏道:“昨晚我的夫君派了几个能力高超的高手藏匿在行宫外的四周, 正打算找机会混进去时, 却见几名黑衣男子带着你悄悄越出了宫墙。”
姜沐璃脸色惨白,问道:“究竟是谁要抓我?”
白氏摇了摇头:“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黑衣人将你带出了行宫后上了一辆马车,我们的人连忙就跟了上去,那辆马车很是简陋,车上的高手寥寥无几,我们很快便将你抢了过来,马车上那个残了一条腿的男人最后还大喊着要带你同归于尽,让皇帝尝试锥心之痛。”
残了一条腿的男人?还要刺杀谢缚辞?
难不成是那个被谢缚辞重伤的四皇子?
那么谢缚辞人呢?他遇刺了后……
姜沐璃眼里水雾弥漫:“那后来呢,我怎么会在这,谢缚辞的人没有追上来吗?”
他怎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白氏安抚道:“我们是趁乱从刺客手中将你救出来的,皇帝还以为你被刺客带上了马车,就追了过去。但方才我的人手来报说……”
“说,那辆马车连人带马都滚落了万丈深渊,恐怕早已经粉身碎骨了。”
她粉身碎骨了?姜沐璃登时睁大了眼睛,一时难以接受这个噩耗。
“没错。皇帝也以为你在马车上跟着一同跌落了悬崖……现在皇帝已经被他手下的人带回了行宫,目前行宫内很乱,因有刺客混入,禁军看管的比之前更严了,我们的人手暂时也无法进入行宫打探情况。”
姜沐璃直接呆滞住,久久没有回话。
她忽然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突发的情况。
谢缚辞眼睁睁看着马车跌落悬崖,也以为她在马车里一同掉了下去,那么他现在应当认为她已经死了……
姜沐璃忽然想起什么,双手微颤,紧紧抓住白氏的手:“姨母,那舒舒呢?我的孩子舒舒呢?”
她被趁乱救了出来,舒舒怎么办?
闻言,白氏眸带怜惜看着她,轻声道:“阿璃,你先冷静一下……”
姜沐璃追问:“舒舒没办法出宫?不行,我要去把舒舒带出来!”说完,她浑身发抖从榻上起身就要往外奔。
白氏急忙拉住她,将她按在床榻上落座。
白氏面沉如水,认真盯着她湿润的眼眶,冷沉道:“阿璃,你放弃吧,你的孩子是不可能跟你一起离开的。”
姜沐璃流着泪摇头:“不,那是我的孩子,若是我走了还不带走他,我还配做母亲吗?”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带舒舒出来……”她无助地哭喊。
白氏见她如此,心里一痛,仍是冷声道:“回去?难道你想跟你阿娘一样,做狗皇帝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禁.脔吗?!”
姜沐璃泪水流下:“可是那是我的孩子,我十月怀胎,我辛辛苦苦生下的骨肉,我怎么能抛下他?我怎么忍心?姨母,为何我不能带上他一起离开?”
白氏痛心道:“你的孩子是皇室血脉,你若要离开,还将他带走,岂不是让皇帝更有名义来追杀你?”
望着她流泪脸庞,白氏眼眶含泪:“阿璃,你知道你娘为何能躲开十九年吗?那是因为她没有先帝的骨肉!男人最看重的除了权势,便是自己的血脉,即便他现在对你这般在乎,可你若是没有将孩子带走,他即使去找你,或许找个几个月找个半年,时间久了,无果后他也会放弃的!”
姜沐璃被白氏一席话砸得久久无法回神。
白氏拉着姜沐璃的手,叹道:“阿璃。那个男人他是皇帝,你的孩子也是皇长子,若是运气好点,他将来还极有可能是太子,你懂吗?
“况且,现在皇帝他也以为你已经死了!这时候你把舒舒带走,岂不是会让他发现你的踪迹?”
姜沐璃垂泪呢喃:“我……姨母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真的不忍心啊,舒舒是我亲生的,每日每夜我都亲自带着他,将他带到了满月,看着他长得如此健康。”
白氏见怎么说都无果,索性狠下心来:“阿璃,若是你与其他女子一样,我不会阻止你成为皇帝后宫的女人。可是你娘曾经被先帝那样对待过,你怎么对得起她?你怎么忍心走她的老路?你怎么忍心给她的仇人之子生下孩子,共度余生?”
阿娘……
想起阿娘,姜沐璃身躯一晃,心下大痛。
白氏道:“那是皇帝,他将来会有数之不尽的女人,你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并不是非你不可,而他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舒舒,舒舒留在皇宫会得到最好的皇室教育。”
“舒舒留在皇宫,他就是皇长子,可你若是带着舒舒离开,他将会是你一生的累赘。他没了父亲,你未婚先孕也将会因为他,一生遭受指指点点,受尽指责。”
“你扪心自问,你若带着他到民间里做个平凡人,他会拥有怎样的人生?”
姜沐璃颤着湿润的眼睫,瞳仁微震。
白氏心里也十分难受,可还是忍着说狠心的话刺伤她,“舒舒是天潢贵胄,生来就是皇帝的长子,若是跟着你,不仅会拖累你,还会导致让他平庸一生。”
“或许姨母说的是很难听,又狠心了一些,我自己也有儿子,我知道一个孩子对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孩子也缺少不了母亲,可皇室不同,比起母爱比起家庭的温暖,他将来会拥有取之不尽的权势,舒舒他生来注定不是平凡人。”
“可是阿璃,姨母是你阿娘最亲近的姐姐,没有人比我清楚你阿娘当年经历了什么,姨母不愿你走阿嫣的路。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跟你阿娘一样拥有全新的人生啊!”
“你才十八岁,阿璃,你的将来还有诸多的可能,想想你娘,她即使被先帝困于后宫,可是她没有丧失过活下去的希望,她等到了你爹爹,你爹爹就是她的新生活,阿璃,你也可以。”
“为了你好,为了孩子好。
快跑吧,不要带上那个孩子。
阿璃快跑吧,你会开始新的生活。”
听完这席话,姜沐璃神魂俱颠,霎时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氏心痛得不行,伸臂将纤弱的她揽入怀中低声安抚。
姜沐璃无声流泪不止。
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温林松立在门外,面色焦急道:“母亲,我们该走了,皇帝的人马从悬崖底下一路快搜了过来!”
白氏惊愕:“这么快?”
现在也才深夜,大雨未停,加之皇帝因重伤晕倒,他们本以为即使要去悬崖底下找“尸体”,怎么说也要等到明日才对。
为何皇帝的行动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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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声哗啦,室内烛光昏暗。
仁明殿幽深寂静,以吴毓为首的一众太监及宫女们皆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喘。
谢缚辞脸色苍白,形容孱弱到呼吸不稳,待邹卓回禀完搜寻的成果后,他黑眸一眯,用力一把推开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的张太医。
“你说没找到?”他嗓音嘶哑,透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邹卓吓得一抖,“卑职带了几支精兵禁军在悬崖底下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些马车的零碎残片和……和……四皇子的尸体及其断肢之外,并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嘭地一声,谢缚辞从榻上起身,一脚踹开面前的鎏金香炉,他脚步沉沉迈近:“朕不信,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办事不力的废物!”
“马鞭拿来,朕亲自去找!”
张太医连忙制止:“陛下不可啊,陛下受了重伤又淋了雨,如今伤口因溃烂而起了高烧,若是再这样劳累下去,极有可能会再度引起昏迷啊!”
届时再给他几条命,他都救不活陛下了!
崔太后匆匆入殿,见到谢缚辞这浑身带伤,脸色惨白到仿佛要没了气息的模样,顿时心痛难忍。
“陛下龙体为重啊!如今夜半,雨势过大,陛下要去哪里找人?”
谢缚辞赤红了双眼,大步停至在崔继后身前:“太后老实告诉朕,为何她会出现在太后的寝宫。”
崔继后被他的眼神怵到下意识后退几步,又思及是因为她的原因,害得那丫头被趁乱抓走,若是那丫头就这样死了,她良心也过意不去。
崔继后没忍住湿润了眼眶,颤着声道:“是哀家的错,哀家……哀家也没想害她,哀家只是想将她好好的送出皇宫罢了,哀家也没料到会突发这样的意外啊……”
谢缚辞此刻脑子里疼得厉害,只觉得面前的所有人都尤其可恨,冷声打断:“太后无需跟朕说这些废话——”
“来人!”
邹卓跪着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即刻加派人手,除了悬崖底下,万锦路口方圆几百里都要速速搜查,挨家挨户给朕搜,一户人家一草一木一寸土地都不准给朕放过!”
邹卓震惊:“陛下?娘娘是跌落至悬崖……”言下之意是如今恐怕尸骨都分散了悬崖各地,搜附近的村落又有何用?
谢缚辞阴冷的视线扫射过来:“你在教朕做事?话说回来,偌大的行宫,竟然能让十名暗卫混进来,朕要你们皇家禁卫军又有何用?干脆都提头来见好了!”
邹卓脸色大变,忙磕头求饶:“陛下恕罪啊!今日是小皇子的满月宴,宾客众多,卑职便只能将人手都安排到福熙大殿,卑职也没料到会有暗卫潜入啊!”
谢缚辞身躯一晃,脚步不稳后退几步,张太医颤着身去扶,“废话少说,速速派人去搜!”
邹卓大声应下,旋即起身带着一众禁军连夜出宫。
“陛下,您真的要躺下歇息了,伤口恶化的太严重了!”张太医紧张道。
谢缚辞一把推开他,踉跄几步坐下,整张煞白的脸色难看至极,崔太后见他这副憔悴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瑾澜,你若怨姨母,姨母也不会说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啊!”
谢缚辞漆黑冷静的眸,一直死死地看着地面,一句话亦没有回复。
他始终不愿相信。
昨晚还在他怀里依偎而卧的人,怎么现在却不见踪影了?
兴许缘缘是被好心人救了,幸运逃生?
无论如何,他生要见人,死,亦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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