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三月, 远在上郡的东都王趁机举兵造反,自立为皇,据传拥兵二十万之众。
东都王封地位处上郡东都, 是以皆称呼他为东都王。东都王乃是当今梁帝堂弟,东都王之父, 乃是先帝之幼弟。
东都王打的造反名号便是宣斥武帝非嫡非长得位不正, 本是篡位登基,是以他的子孙自不是什么正统。
故而东都王自诩为元氏正统, 自立为皇,称呼梁帝为伪皇。
东都王斥责武帝非嫡非长得位不正, 先东都王也非敌非长, 众人搞不懂东都王这自诩正统是怎么得来的?
反正在有利可图之时,各派势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做是信了他的鬼话。
他这般叫嚣倒是引来各地势力支持, 襄助他未必是真, 都想着要如何扰乱这场棋局, 好浑水摸鱼,最好叫朝廷没了,自己割据一方,自立登基。
等东都王造反的消息传来上京,正是常岱的户部遭朝臣唾骂之时。
自年初京畿各大粮仓相继告急, 户部早在去年年末便朝着四处州府借粮, 奈何最初还能借到些,如今开了春便陆陆续续都哭嚷起缺粮, 再无余粮供应给上京。
城中粮食便也是自开年后开始频频涨价。
从年初的一石白米七十百文, 到如今足足翻了三倍, 且还在上翻的架势。
如此有利可图, 城中诸多乡绅之家、手上有余钱的富户便开始囤积米粮, 无论是担忧战乱,打算长期屯备还是转售赚取差价。
户部想法设法从各地州府调来的粮一入京转眼就内部消化了个干净。
如今世家盘旋的朝廷,总是常岱想压价发放粮食,凭着户部单薄力量,根本落不到普通百姓手里。
如此一来,只会使得上京粮价愈发飞涨,且无论各地运来多少粮,百姓都没法子买到粮食。
上京这片土地原是天子脚下,旁处苦难他们总归还吃穿不愁,如今也是体会了一把时下各地的心酸。一个个有银钱买不到粮,吃了上顿没下顿。
四处都开始传起妖言,传着什么国将不国,朝廷要亡。
面对如此危难,常岱身为户部尚书总管银粮,此事他有不可推卸之责。
如今朝中就只有两桩事,一是骂户部尚书,二是请立太子。
朝臣都朝着常岱抱怨,陆相一党也借着东都王造反之故,拿着上京缺粮一事屡屡朝着常岱施压,逼迫他站队。
梁帝病重,总不能无人处理朝政,是以如今午朝便是由着几位相爷尚书私下午朝,重要事件由着录喜传去后宫,病的难以起床的梁帝耳里,让他决断。
梁帝至今仍没立太子的意思,简直是前所未见的执拗,只怕梁帝是仍以为自己能挺过这一轮。
这日午朝,陆相甚至未曾掩饰自己的意图,当着六部尚书各阁老重臣的面便朝着他施压:“陛下身子已溃败至此,说句大逆不道之言,便是仔细调养也再难撑起国之重担。各路王侯摩拳擦掌,东都王更是趁着如今关头自立,甚至要朝着朝廷起兵。还不是只因太子迟迟未立一事叫他们心思动摇?常尚书继续这般作壁上观,你以为你这般是清高无二?你动摇的可是国之根基!如此岂非于国不忠?未能分君之忧?”
他这话半是说给常岱听,另一半更是说给这朝中其他墙头草听。
常岱心知肚明陆相是来给肃王作说客的。
这并非头一回了,常岱听闻只垂眸敛眸道:“下官只听从圣命,若是圣上择立储君,下官自然尽全力拥护储君监国,万万当不起相爷一句于国不忠。”
陆相见此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即语调加重几分,不禁呵斥道,“常大人!如今粮仓短缺一事虽非因你而起,却实乃你的监管不力查之甚晚!如今参你的奏折都是本相替你压着,可常大人你瞧瞧如今你办的好事?莫以为本相不知,你们户部如今不压着粮价反倒撺掇着粮价涨?今日涨三十文,明日涨一百文,听说都是你的吩咐,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逼死上京百姓?你若是实在不想做这个户部尚书,不妨如今就回府仔细想想!”
众人一听其中秘辛,粮食涨价风波竟是由户部尚书撺掇的?
一个个都气急败坏骂起了常岱。
常岱却仍是面不改色,一身朱红官袍衬的面容坚毅,毫不退缩。
他拱手承认道:“这粮价飞涨却是下官授意。”
陆相见他亲口承认,忍不住升腾起怒意,“……你!”
众人纷纷指责:“好你个常尚书,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如今关头不想着怎么治好上京,还想扰乱人心不成?!”
常岱万分无奈:“若非如此怎会有各地商户想法子往上京运粮?暂解了上京粮仓的燃眉之急?诸位放心,粮价只是暂时的,等下一批南方四百余艘送粮的水船抵达,上京粮仓便也该满了。不缺粮了粮价不就自然而然下来了?诸位该操心的不是我这户部之事,该是各地灾荒战乱耕地无法利用一事——”
如此光明磊落,钩深致远的阴谋,叫陆相爷惊讶之余不免高看了常岱几分。
众人有几分心虚,为方才辱骂常岱的话脸羞,却也不肯道歉,与常岱素来不对付的礼部侍郎便道:“你这乱七八糟的处置,谁知有没有用?若是无用上京可就完了!皆是你莫不是想拿你头顶的乌纱帽赔?能赔得起么?”
常岱只冷冷道:“反正我已经是倾自己全力,事到如今你们有法子拯救上京?既然没有就别说风凉话。此法若是仍无法挽救上京,我自当赔罪——”
“只是.....”常岱叹了口气,朝着堆积如山的奏折,乱七八糟的臣子,无奈道:“只是这回是救下来了,下回呢?下回粮灾,民灾?还能拿什么救?”
众人一怔,面上由红转白。
他们这群重臣,谁又不知如今朝廷的危难?
便是今年足足七十有余头发花白身子清瘦的陆相,听此都不免心中一阵悲戚。倒是没再说什么风凉话。
实则陆相早看中常岱处事能力,早想拉拢过来。
更何况是如今这关头上,燕王一改往日的作壁上观,近段时日于立太子一事上频频催促虎视眈眈。
虽屡传常尚书与其郎婿燕王不合,上京人人皆知,如今的那位燕王妃是常尚书早年就走丢了的女儿,常尚书又不是没有子女,对这个辗转流落,后被王府捡回去养大的半路女儿能有几分感情?
陆相也只信其中一二,不过就他目前探查所知,这二府似乎的确不相和。
若是相和,燕王如此权势,如今朝中如此逼迫谩骂常尚书,他朝上能不帮着老丈人?
陆相转瞬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有前例在,如今最好以不变应万变,不能轻易调动常岱——
否则......
否则像是那位荆州总兵,所有人都以为孙平海是梁帝亲信。他也是昨日才得的消息,道是孙平海早在年少时四处历练游荡,就在燕王郗崇手下北境当了四五年的兵!
肃王知晓这堪称是惊天噩耗的消息时,气急之下不知砸烂了多少珍惜玉玩。
好一个孙平海!好一个燕王!
如今的陆相哪里还看不清?
只怕是燕王自从入京那一刻,打的便是扶持纪王登位这个念头吧!
仔细想来,可不就是?
元熙是从何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成为如今朝中已有许多人脉支持的五珠亲王?
还不就是从燕王入京后,元熙才一点点爬起来的?!
自皇太后驾崩,齐后不得皇帝宠幸,除了一个皇后名头再无其他,长乐公疑是早早弃了鲁王,借着丁忧的名义带着族人家奴回了颍川,再听不见消息。
皇二子鲁王少了深的帝心足智多谋的长乐公支持,算是内中瘪了一半。
原先他们都低估起纪王来,只以为他如何也不是势力早成的皇三子的对手,平素都没将他当成敌人.......
莫说是陆相,便是朝中诸位臣子,皆以为这储君之位兜来转去还是要落入皇三子手中。
可谁曾想,原是他们一直自以为是,活的糊涂蠢笨,至今才看破!
燕王早先班师回朝之后不动神色,鲜少参与朝政,便是连陆相都觉得这位王爷是真行忠君之事,为国分忧,不参与党派之争。
可如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