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寒, 朝中愈发杂乱无章。
临近年关,许多奏折纷涌而入。
水患、饥荒、天寒,更是有无数州府上折子追在梁帝屁股后头哭着喊穷。
便是连近来一直太平, 百姓休养生息的北境也不安分起来。
盖因西羌老王病重,其属意的大王子临危监国。奈何年轻力盛却没能耐压住身下人, 几个王叔各个手握实权不服管教, 一个两个带着兵马企图自立为政。
西羌如今的势力分为两派,一派以大王子为首的旧王庭, 另一派便是以那几个老王叔为首,更是主张朝着羯人称臣的新王庭。
如今天气日渐严寒, 若西羌同羯人联合, 只怕北境会有动静。
郗珣传信回去命朔北加强戒备,自己则是叫来了谢鉴叮嘱起他上京之事, 开始分批交予下去京城暗桩。
上京开春必有大动乱, 谢鉴此时来接手再好不过, 郗珣也是时候早些安排旁事。
......
天气睛阳,苍穹一片澄净如洗,艳阳普照。
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来的颇为壮观。
珑月在上京之中见到的第一场雪,碧蓝苍穹间,不断有雪花绒毛一般四处飘落而下。
她迫不及待跑去园子里, 额间的发被风撩起, 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她欢笑着伸着手去接雪。
小姑娘穿着一身石榴红瑞锦袄裙, 李氏仍然怕冻着她, 命人给她往外头套上夹袄, 狐皮大斗篷, 足足将珑月套成了一个走路都不灵活的胖妞儿才罢休。
李氏院子里这些时日也热闹的紧。
常老太太自大姑娘那事之后, 不像以往每日里叫儿孙媳妇儿们过去请安伺候。
不用去老太太房内伺候,几房夫人也不是刻薄的性子,府上媳妇儿们日子难免松快许多。
常府如今不忙着婚丧嫁娶,入了冬人懒了骨头,几房女眷总往李氏院子里来逛。
李氏是府中主母,她住的院子定是比旁处要宽敞明堂的。
临窗四下烧上几炉热烘烘的炭火,再往炭炉上煮着茶,温着汤羹,糕枣。
女眷们隔着花窗瞧着窗外稀稀落雪,不怕冷的都跑去抱厦打叶子牌下棋去了,人多总归是热闹的。
炕上坐着的各房夫人们都怕冷,一个个不愿往屋外头去,隔着窗见到六姑娘在外头跟几个小堂弟玩雪追鹦鹉的模样,一个个都怕的打摆子。
李氏朝着珑月招手:“在外玩了许久,快些进来陪娘和婶娘说说话,说一会儿就放你出去。”
珑月才不呢,她知晓自己一进来李氏就怕她着凉不给她出去了,是以跑的更远了。
二房夫人的嫡亲媳妇儿也排行第二,府里便称二少夫人,二少夫人与李鸾这个大房里的大少夫人同一年前后脚入门,两个小媳妇儿感情相处的好,此时两个年轻的媳妇儿也不嫌弃冷在抱厦里打着叶子牌。
二少夫人见到珑月在屋外玩,便也眼热的跑出去一遭,结果冻的她一个激灵,她连忙上去摸了把珑月的手。
珑月笑如银铃,“二嫂你的手好凉啊!”
“唉,可叫人逮住你了!”
二少夫人趁着给她摸手的功夫将小姑娘夹着一同入内室暖和来。
珑月被抓近内室,接过婢女奉来的胡桃茶,不由得仰头喝了起来。
才一口下去就蹙眉,珑月皱起眉头:“这是放了多少香?怎么除了胡桃,还能喝出一股子的胡椒味?”
胡椒价格堪比黄金,世家大族彰显气派富贵,莫说是饮食,便是茶水也喜好往里头添置胡椒,珑月却是喝不惯的。
后一步进门的李鸾正由着丫鬟们褪下披风,扭头笑道:“那不是叫你品味道的,是叫你冬日里暖和身子的呢。”
珑月搁下胡椒茶,去用一旁的清茶漱口,“我才不要暖和身子,我一点儿都不冷。”
她可是朔州的姑娘,怎么会怕冷?
二少夫人听这话,与内室的长辈们迎合起来:“这话可真不假,六堂妹在外头玩了大半个时辰,手都暖烘烘同火炉一样呢,比我的都热乎。”
李鸾道:“是是是,六妹妹手软和,哪像你的手竹竿子一样能存的住几分热乎?”
二少夫人白李鸾一眼:“可不是?都道是软和的手才有福,我这柴手干巴巴的没福气,怪不得连方才捉牌都一连输给了大嫂!大嫂如今嘲笑我呢!”
李鸾听闻含笑,“你是先前赢得几盘都忘了不成?你这人怎么的只记得自己输不记得自己赢的?真要是缺银子我要管二叔问问,是不是不给你银钱花呢?”
两人这番举动倒是叫房里女眷们捧腹大笑,连其他房夫人都打趣:“大嫂二嫂,你们房里这几个丫头啊都别急着嫁,还有的养呢,在跟前多养几年也好,叫我们也跟着看个趣儿。”
这话叫两个新媳妇儿不由得红了脸。
可这份欢愉未曾持续多久,珑月便眼见着女眷们又聊起前朝政务来。
李氏垂眼看着茶盏,眉眼浅淡,“三叔要被外派了,说是升迁其实不过是仓促补缺,去郡县做个文职也没什么实权,不过如今这档口倒也并非是祸事。三弟媳去的早,八哥儿十一哥儿也才十来岁出头,定然是要叫三弟带着跟去任上的。开春后如何说不准,依着他大哥的意思是趁着三房外放,干脆叫府上先分家,将该是你们几房的先分了去,年底他再亲自与你们说,先叫我同你们透个底儿。”
分家并非小事。
常老太爷去世前财产田庄已私下分下,如今分的不过是公中这些年赚的银两,可这也不少了,少说几万两银钱的事儿。
且旁的不论,老太太还活着哪儿能分家?
女眷们听闻,面上皆是升起了几分慌乱之色,二夫人颇为担忧:“可是朝廷出了什么事儿?”
大伯时任户部尚书,消息自然比旁处灵通的多,且还叮嘱李氏提前告知她们的,绝非小事。
“听说赈灾一事出了大岔子饿死了许多人,连钦差也死在了任上。朝廷估摸着是想着临近年关便没往四处做声,只叫当地府兵去镇压却不肯给钱,府兵如今要自掏腰包谁乐意?如今是连管都不管的,如此下去只怕是要大乱了。”李氏攒眉道。
常府的夫人们也非目不识丁之人,皆是世家贵女出身,消息直觉总是灵通的。
珑月的小叔母便忧心忡忡接道:“我也听我父亲传来的信中说,许多州府粮食都涨价了,说是白米面如今都不好买,有银子也没处花,书信中要我提醒咱们府上过年多备些粮食,开几处粮仓呢。”
就连珑月听闻也忧心起来。
普通之家若遇大灾大祸,备上粮食躲藏起来总能撑过天灾人祸。
可如常氏这等门庭,府兵、门客、各房子女仆役,哪里是躲避就能躲避的了?
何为士族?何又为庶族?
幼时她便问过阿兄。
郗珣道,士族是庶族数辈经营并得天时地利,后祖业累计,声势煊赫的家族。
庶族尚且能苟且以安,高门却是累累白骨堆砌,血液滋养出来的。一旦有半分不测,满族覆灭为奴为婢更不在少数......
而如今,珑月恍然,怪不得近来总见父亲兄长紧锁眉头面色难看,常府几房男子行迹匆匆忙碌的一日到晚也寻不到人。
便是阿兄与姐夫,也很是忙碌,时常不见人影。
是不是如今,朝廷上,大梁四处,也正在经历一场动荡浩劫?
她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奴婢,因为她深知一场动荡浩劫,连皇族顷刻间都能遭到杀戮殆尽,血脉无存。
她家若是一着不慎,会不会也落得一个满族覆灭的下场。
十六载无忧无虑的珑月忽的担忧起来。
只求那把刀别落在她在乎的家人身上......
......
又是一日,禁中女官忽而登门常府,叫常府女眷们措手不及。
前来的女官正是仁寿宫的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