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捧着茶碗过来,掀开盖端去给常令婉,令婉接过,一双氤氲着水意的双眸去看向珑月,礼让道:“六妹妹可尝过醉蟹?”
珑月还没说话,常老夫人便冷道:“她自然有她母亲剥的,祖母这一份是独独给你的,只你懂事还惦记着你六妹妹。”
周围丫鬟听闻,心中便知晓,这是老夫人借机告诉府上丫鬟,她偏爱看重的是哪一位姑娘。
连珑月也听出常老太太这是骂她不懂事?
珑月有些生气的嘟起嘴,她忽的意识到这位姐姐只怕不是真的想给她吃吧?
要是方才她答了一句想吃,常令婉给她吃,然后老太太又是这么一句话,她端着碗,听了这话该有多尴尬?
只怕惹人笑话不说还要将蟹还回去吧?
珑月胸膛起伏,对着老夫人也是对着常令婉气鼓鼓地道:“我想吃就要我阿娘给我剥!”
这声显然是对着常老夫人吼的,她嗓门本就大,将耳聪目明一辈子没被人吼过的常老夫人气的直蹙眉。
“老大家的,好好管管六丫头,这般吵闹脾性成何体统?”
常岱也觉得这女儿不成模样,跑来挨着李氏落座便罢了,还占位置一般将他都险些推去了一边?嗓门还这般大?
常岱闻言便对着珑月斥道:“什么规矩!坐回你自己的位置,想吃不会自己剥?”
她被老夫人骂了,又被父亲赶了,李氏也只能无奈哄着她去自己位置坐,却也承诺她给她剥醉蟹吃。
“阿娘给菡萏剥一个最大的,好不好?”李氏想抬手摸珑月的脑袋,却被珑月生气的扭开。
她瞥见常令婉一副清高模样,见她被骂唇角露出浅笑。
偏偏常令婉还像是故意刺激珑月一般,拿着鎏金小勺一勺一勺挖着有些粘稠的蟹黄,慢慢送入口里。
只是方一送入口中,常令婉便微微变了神情,描绘精致的柳叶眉蹙起,见常老夫人看过来的眼神,她才艰难咽进去。
连珑月都看出醉蟹定然不好吃。
她偷偷看了眼,瞥见常令婉手中那碗醉蟹肉蟹黄颜色看着好生奇怪。
黄中透着一股灰绿,一下子叫珑月有些恶心起来。
她不知为何就想起糖豆儿拉的屎来。
不光是珑月,二夫人见令婉手里端着的瓷碗,也起了几分眼熟来,像是方才在哪儿见过。
二夫人猛然想起,她想要出言提醒,却见常令婉在老夫人的关切下连吃几口,眼看一碟蟹肉就见了底。
二夫人忙拿帕掩着嘴,欲言又止,忽的忍不住一下子作呕了下来,连忙侧身避让了开来。
珑月没再耽搁下去。耳尖的她听见跑马道上一道极浅的车轮碾压而过的声儿。
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珑月出席便朝着影壁外跑出去。
“菡萏,你往哪儿去?”是李氏唤她。
“我阿兄来了!”珑月头也没回。
她一路小跑,还没出府门,影壁外便出现长汲的身影。
珑月好几日没见长汲了,在一个府邸里并不会有这等想念,只真的分开了,珑月便想念极了。
今年的中秋,其实也是长汲头一回没同珑月过的中秋。
“姑娘啊,府上长公主想着您呢,她念叨着说如今常府只怕筵席也散了。特意命奴才接您过去赏花灯。”
长汲说这话只觉心下羞愧,因着主子爷,便是他这个当奴才做事也不光明敞亮。
要拿长公主做着幌子。
珑月绕过影壁便要出府,却忽的想起李氏来。
她慢慢停下脚步,回眸瞧见眼眶微红的李氏,珑月片刻踟蹰。
最终,她朝着李氏与常祯摆摆手,声音是掩饰不住的欢喜,“阿娘,你不用给我剥蟹了,我晚些才回来。”
语罢,珑月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李氏心中酸楚,这一刻她明白了常府与那王府,在菡萏心中的差距。
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菡萏如此纯真的性子,王府上下定然待她都是极好,她才能这般挂念着......
常祯双拳紧攥,一连唤她好几声“菡萏”,可珑月已经跑出去了老远,压根儿没听见。
若非李鸾拉着,常祯只怕会随着妹妹一同去燕王府。
可又能如何呢?
终究他们只能任由珑月跑出去。
常祯想着,若是晚上菡萏不回来了,会不会是燕王府又不愿意将她还回来了?
常岱只淡淡瞧着这一幕,不曾开口阻止。
却也明白这段时日燕王府的态度便是在告诉他,他们王府若想夺回菡萏,轻而易举。
一七八岁的黄口小儿,能在当年的后廷中躲过数次毒杀,甚至掩藏本性,使得朝廷放他归藩。
归藩途中,六百王卫全军覆没,燕王世子却因早早脱离王卫,择道平安归燕......
数年前,已经过世的严老丞相便言,放燕王世子回藩,必定放虎归山。
如今可不是一语成谶。朝廷早已危矣。
燕王能如表象那般温和清雅?
纵常岱对燕王有所误解,燕王不是一个弑杀的罗刹,也绝不会是一个共情旁人的善人。
若是掩藏当年的踪迹,常氏之人必不会寻回菡萏。
既如此,燕王府又为何要将养了这么些年的菡萏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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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车帘缝隙,
那人雪白直襟长袍,端正而坐,身量挺拔风姿特秀。
窗侧皎洁银光洒落在他脸上,照出他极为英挺俊美的骨相,一张面容尽掩日月光华。
一双深邃如阑海的乌眸微微朝外睨来,抓住了一个帘外偷看的小贼。
“不想上来?”郗珣眼中含笑,低声开口。
珑月这才收回眸光,慢吞吞踩着马凳爬了上来。
见她仍是前几日时的模样,粉面香腮,樱唇点珠,乌发如云。
纵使每日听着她安好的消息,总归是见到,郗珣才心安。
珑月这日也不知如何了,明明想见他的紧,见到了却又有些胆怯,开心的厉害,喉咙里却像是堵了团棉絮,塞得紧紧的,叫她开不了口了。
这是如何了?
珑月觉得自己好像心态上隐隐有几分变了,既想投入他的怀抱,又有几分害羞了......
她对他,好像升起了旁的惦念......
半晌珑月才问:“阿兄想带我去哪里?”
“珑月想去哪里?”
珑月眸中亮晶晶的:“想去街上,我要去猜灯谜,我要赢许多灯。”
郗珣答应道:“好。”
马车微微晃荡,往兴宁坊道而去。
今夜中秋,宵禁时间比往日也晚了些,如今街道上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
小孩儿蔫头耷脑,靠去了一旁的车窗,她说:“我爹爹好生偏心,给我阿姊一个很漂亮的荷花灯,却只给我一个丑怪怪的牛头灯,那牛角还是歪的,我一点都不想要......”
郗珣只觉得今日小孩儿有几分奇怪,不粘着自己了?
这反倒叫郗珣极不适应起来,他等了半日仍不见那小孩儿凑来,便只能将手臂微微敞开。
果不其然,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罢了,小孩儿如同闻着腥味的猫儿,控制不住的钻了近来。
两人只不过几日未见,却恍若隔了许久一般。
便是连没心没肺的小孩儿,也察觉到这个怀抱与往日的不同来。
郗珣双掌轻抚上怀间小姑娘的后腰。
那双征战沙场的武将手掌,只是瞧着皙白瘦削,骨节分明,却氲着千钧之力。
只稍微贴着掌下细腰往身前锢起,珑月便觉有几分紧痛。
她几乎整个人都紧紧贴去兄长身上,珑月是幼稚却也不是傻,自然知晓此等姿势太过亲密……
珑月不自觉地扭了扭腰肢,想将自己挣脱出来,却遭兄长不重不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又收回了手。
“别乱动。”
珑月被埋藏在兄长的胸前,听话的埋着头不说话也不动,许久才奇怪问郗珣:“阿兄为何现在准我抱了?”
郗珣听见怀中的小姑娘咯咯轻笑, “阿兄以前不是说兄妹不能搂搂抱抱吗?可是好像自从上回,阿兄就不再拒绝我的抱了呢!”
郗珣眼眸微颤,只不重不轻的看了她一眼,“既知如此,怎么不从为兄身上下去。”
珑月连忙将他抱得更紧了,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从他怀中探起头,她比郗珣身量矮了好多,纵使如今郗珣端坐着,她趴在他腿上,也还是矮了他好些。
她只需一仰头,柔软的唇瓣正好够到兄长颈间。
小姑娘没有半分意识,温热的气息对着那处喉结。
她板正着一张明丽的小脸,眉眼严肃的提前告知他:“等会儿要是我猜不出谜底,阿兄要偷偷告诉我。”
郗珣光风霁月,如何能接受这等作弊的提议?
他揉了揉小姑娘软软的腮,无奈道:“若是想要兄长替你赢便是。”
珑月气鼓鼓的不答话了,过了会儿她忽的蹙起细眉,被烫到一般跳了下去,“阿兄!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硌得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