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半, 秋季秋夕。
中秋传承已久,月明阖家团圆之意。
常府的中秋亦是兴办的十分热闹。
等日头下去,明月升起, 满府上便往那前院花丛月下摆筵。
拜月祈求福佑,一府人无拘男女老少, 便是奴才们这日也能得了赏钱, 去前院吃酒去。
拂冬正喂着糖豆儿,糖豆儿十分爱干净, 都说鸟儿控制不住,凌空飞时说不准想拉就拉了, 可糖豆儿从不会这样。
不仅能好好地控制住自己, 且从不在自己的笼子里,或是内屋解决。
往常吃了不一会儿便要飞去外边, 自己解决卫生问题。
今日它吃的不比往常少, 抱着也沉甸甸的, 却也不往外飞了。
拂冬敲了敲它的脑袋,“不会是生病了吧?”
珑月穿着李氏特意为她置办的新衣裳,玉色曲水织百花的如意月裙,腰间一串五色珍珠彩丝攒花的腰封,与今日这时节十分相衬。
珑月听闻着急跑去颠了颠糖豆儿, 惹得糖豆儿一通怪叫, 听嗓音中气十足的蛮横,哪里有半分在李氏屋里时候的礼貌可爱?
珑月睨贼兮兮的糖豆一眼, “看着精气神哪里像是生病了?”
“你想出去玩?”
糖豆儿学着珑月往日的模样, 挥动翅膀。
珑月便笑:“今儿个便放它多出去玩一会儿, 你小心些别飞出府外, 当心别人将你一网抓了, 拔了毛儿!”
——
苍穹无垠,一轮银盘高悬,落下遍地银辉。
无需燃起高烛便可照彻满庭花草灌木,恍若白昼。
常府上晚宴上好生热闹。
往前院园中移来了一盆盆盛开的正好的各式菊花,花香香浓。
茶果点心,还有从京外送来的螃蟹,八月十五秋高螃蟹肥,一个个生的身肥体壮。
常老夫人高居筵席首座,与李氏、二夫人几个孙媳妇儿说话。
先是将珑月叫过去慈祥打量一番,不免的说了好些夸赞她的话,而后便挽着令婉的手也不知絮絮念叨着什么。
令婉缓缓展露笑容,又是歉意地看向珑月,似乎姐妹不能同坐愧对于她。
珑月才不理会她,她也不想跟常老夫人说话呢。
她寻了处角落,被许多她如今还不熟悉的小弟弟们围着,问东问西,连腼腆的令容也问她许多。
“听闻姐姐是在王府里长大?”
珑月道:“是啊。”
“王府里是什么模样?比咱们府还要大吗?他们的中秋又怎么过的?”
“王府啊,你说哪个王府?是上京的还是朔州的?”珑月侧着脑袋问她。
常令容不免有几分敬佩起来:“六姐姐去过朔州啊?听闻那里极冷,各个都生的人高马大,喜欢喝酒,还野蛮的紧......”
珑月说才不是呢,“朔州冷,可远远没上京这般一年到头的湿,朔州一到冬日都是穿着皮氅大衣,一丝风都不露可暖和了。往日天寒地冻的时候,往冰面上砸一个冰窟窿,那些鱼就会自己跳上来,可有意思了。”
至于往年在朔州时,中秋如何过的?
由于晋陵长公主的缘故,府上中秋未曾大肆操办过,若是兄长在府邸,珑月便是与阿兄长汲,锦思拂冬一群人过着中秋。
这个时候朔州的厨娘会做一个大大的馕饼,里头塞满了羊肉、鹿肉,大到一个饼足够她们许多人分,好吃极了。
若是阿兄出去了,那珑月便会去郗愫与刘夫人院子里,陪她们过。
原来,一眨眼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啊......
珑月生出几分惘然来,连这个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也察觉到岁月过得极快。
十几年竟弹指而过。
小姑娘抬头看着天上圆盘一般的月亮,再看看筵席上首与常岱说话的常老夫人。
八张长案拼成的长桌,常家的规矩素来是依着辈分年纪落座,常祯已经成婚,自然做的靠前。
珑月只能混的与一群年幼的堂弟堂妹坐在一起。
可总有一人是特别的,常老夫人只独独将常令婉叫去她手边坐着,常老夫人也不知与常岱叮嘱什么,令婉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符合,常岱抚须颔首,满面慈爱。
珑月早听说过,父亲读的是儒家礼义,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对着阿姊只怕也是慈父吧。
珑月忽然间有几分想念阿兄了。
她与阿兄,六日未见。
听闻她如此回答,二房的一个小郎君兴奋道:“六姐姐我知道朔州!我们老师说过,朝廷如今所有的兵加起来都没朔州多呢......”
珑月的二叔生的与珑月父亲十分相似,都留有飘然长须,喜穿宽衣长袍,儒雅清隽的模样。
常二叔似是不想往前头挤着,听老母亲唠叨。他离了席跑去席地而坐,独自饮酒。
不同于常岱,二叔并不严肃也不古板,耳朵尖的听到自己儿子乱说话,他也仅是瞪了一眼,便懒得再管。
高门间吃蟹讲究,常府更是如此,光是这蟹便做了许多种吃法。
糟蟹、糖蟹、洗手蟹。
珑月吃完一个蟹酿橙的功夫,李氏便差着丫鬟往珑月处送来了一碟蟹肉,满满的一叠,也不知是几只蟹才剔了这么些来。
珑月接过后,如同扒饭一般,往上淋满了醋,低头认真几口就给扒了个干干净净。
李氏在上首瞧见,疼爱的眼神是如何也藏不住,连常老夫人与她说话都忘了回。
正与李氏常岱说话的常老夫人见此,不免微沉下脸,轻咳了一声。
李氏微惊,这才回过神来。
常老夫人望着身边已经走远,去陪着李鸾往台上拜月而去的令婉,不由得提醒她道:“惠风,母亲本不想在此事上多嘴,你只怕近来没听说府上的风言风语?”
李氏倒是被问着了,她面上泛起了迷茫来,“什么风言风语?儿媳倒是不知......”
老夫人当着常岱与二夫人的面也丝毫没留情,只蹙眉言:“大丫头与六丫头的衣裳首饰可都是你置办的?”
李氏回答的温柔:“是,儿媳叫她们自己选的。”
常老夫人见此轻笑一声,“六丫头穿的是供锦,大丫头穿的是素锦,纵使是自己选的,你这个当娘的便万事不管?不想着旁的给她补上?”
李氏闻言有几分无奈,心中知晓老太太眼尖看出菡萏腰上的珍珠腰封是自己另外私贴的。
她的菡萏从小不在自己身边长大,没有亲娘给她置办嫁妆,她如今便想着多给些日后给她做嫁妆,这又有何错?
且不说这十几年她私下给了元娘多少好物件,元娘总是不戴,她能有什么法子?
“这些年是你亲自教养大丫头,她也是记在你名下管你叫娘,待你如何还用多说?这等细节你端不平,叫府上人落在眼里便是你得了亲女儿便转头轻视起养了她来,日后传出去只怕是如何?只怕说你心胸小,以往都是装出来的贤惠!”
二夫人闻言一张白面不由得颤了颤,低头掩饰住眼中的不耐,不欲再听这等大房的阴司话,寻了个借口转身往后厨去亲自瞧瞧菜点。
常岱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李氏,未曾言语,李氏便道:“儿媳妇知晓了,日后必然不会如此。”
常老夫人一番苦口婆心,见李氏这般回答,她这才面上好看了些,亲自动手选了只肥美多蟹黄的腌蟹剥了,笑道:“这只蟹留着,等元娘回来给她吃去。”
常老夫人的丫鬟听闻,连忙躬身将那碟子端过来,盖上盖搁置去后方用来摆置的紫檀高案上,免得在众人席间染了旁的食物气味。
拜月不知要多久,常老太太对婢子管的严,醉蟹讲究一个温度,那丫鬟怕等会儿这蟹放坏了口感,连忙去后厨取冰块去了。
那丫鬟刚一走,树梢间蹦下来一个贼兮兮的身影。
贼头贼脑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它这边,拿嘴儿叼起碗盖,折腾半日才磨磨蹭蹭的走了。
恰巧忙回来的二夫人有些震惊看着那飞走的胖鸟,心中纳闷,那胖鸟叼开茶盏做什么?口渴喝茶?鸟儿还喝茶?
喝茶还拿着屁股对着喝?
二夫人心里不禁念叨了一句,莫非往里拉屎了不成?
......
另一旁,珑月与女眷们一同拜月。
“听说拜太阴星君,许愿婚事,比拜月老还有用呢。”李鸾同一群女郎们细笑着说。
珑月见常令婉月光下有些不自然的羞红的脸,暗道好奇。
她昨日去拜见祖母时还听这位阿姊亲口说不想成婚嫁人去伺候旁人家的父母,她想要侍奉祖母,阿爹阿娘终老的么?
当时还将常老夫人感动的将她抱在怀里哭的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
为何如今这位阿姊又是如此态度?
珑月却不管旁的,听信了大嫂的话,等李鸾将她手中的香将将点上,小姑娘便连忙闭眼,虔诚许起愿望来。
她自然有愿望的,有一个叫阿兄知晓会很生气的愿望......可她,真的很想很想与阿兄在一起呢——
拜完月神,李鸾与几个女郎介绍起一旁的花朵。
步入中秋,该是菊花绽放的时节。
李鸾同她介绍一坛连花苞都给外大的菊花,“这是凤凰振羽,外瓣金黄,内瓣赤红,盛开后满园的花色就靠着它脱颖而出。还有这红衣绿裳......”
红衣绿裳花心一点粉绿,其余皆是香妃粉色,如今已经是盛开时候。
李鸾毫不留情的从枝上摘下一只簪去珑月乌鸦鸦的发鬓上。
皎洁月色漂浮于空中,落下一片明丽银光,一片花丛之中的少女倾城之貌,乌鸦宝髻之上,那朵红衣绿裳映衬在她鬓发间,清尘脱俗犹如瑶池仙子,乘月而来。
爱俏的姑娘十分欣喜,已经想象出簪在自己发髻间的模样。
珑月跑去李氏身边,挨着她撒娇:“阿娘我好不好看?”
李氏对着女儿笑的无比温柔,方才心下不逾也消散的干净,却碍于老夫人的面,不好将女儿揽入怀中,便只好夸赞起来,“好看,菡萏是最好看的姑娘。”
令婉坐去了老夫人身边,面色泛白,在这月光的映衬下生出了楚楚可怜,眼底隐约还有泪光闪动。
常老夫人在一旁看着这母女二人亲热,便心里难受的紧,连忙吩咐侍女去将那蟹肉取来给她这大孙女吃。
拉着常令婉心肝儿肉啊的唤起来。